1 茫茫未知路(第2页)
◎第4次,2002年中国第18次南极考察期间,8名考察队员在距中山站170公里处架设了1台自动气象站。
我们这几天走的这段路线呈东南方向,方位角大致为168度,由于前人走过的次数较多,导航标志物至少每隔2公里就有一标杆,而且这些标杆的位置是已知的。来自武汉大学的博士生张胜凯是我们这次内陆冰盖队的GPS导航员,他负责全队的路线导航及GPS高精度定位工作。出发前一天,张胜凯都会把第二天要经过的各标杆点号和位置输入主机内,这样在导航中就可以参照原有的路线,逐点引导车队准确到达目标点。当车辆临近预定点时,导航仪报警发出声音,提醒导航员目标点要到了。此时,张胜凯只要仔细留意车辆的前方,就可以用肉眼发现标志物。
⊙张胜凯武汉大学测绘学院博士2002年到2003年,参加中国第19次南极科学考察,深入南极内陆500多公里的格罗夫山区进行实地科学考察。图为张胜凯在宿营时为第二天GPS导航做准备。
下午,我们的车队在距离中山站69公里的地方遇到了第一个冰裂隙发育地带。根据以往考察掌握的情况,一路上共有3处冰裂隙发育的地段,我们今天经过的是沿岸60公里路段,该地段冰裂隙的特点是裂隙宽大,主要的冰裂隙位置没有明显变化。由于这里的冰裂隙宽度较大,比较容易被肉眼发现,机械师发现后就驾车从它上游绕过行驶,也没给我们留出停车拍摄的时间。冰裂隙是观众感兴趣的元素,也是节目的一个看点,我们在后面的行程中还会遇到两个冰裂隙发育区,我就和李院生打招呼,下次遇到冰裂隙要及时通知我们拍摄。李院生说冰裂隙是危险的信号,但愿不要碰到,但作为电视人来说,这却是最想拍到的。
◎冰裂隙是冰盖在冰川运动下形成的一种裂缝,它是由于冰盖内部各部分的移动速度不同和冰盖下基岩地形阻碍造成的,深度从几米到上千米不等。因为积雪会在冰裂隙上形成掩盖,所以较难被发现,对内陆考察构成很大威胁。
到晚上宿营时,我们已经越过南纬70°。我晚饭后就在生活舱里烧水,侯书贵主动过来要承担这项任务,他说反正晚上没什么事,太早躺下也睡不着,我们就坐在炉灶边聊天。侯书贵这人平时不太爱说话,最早做节目设计时还为这个人物担心过,怕拍不出彩来。最近接触一段时间就不再担心这个问题了,侯博士不仅学识水平高,而且对生活的感悟也很多,他喜欢看书,交流起时下流行的网络文学也颇有心得。
⊙侯书贵中国科学院寒区旱区环境与工程研究所研究员博士生导师从1993年开始参加中挪珠穆朗玛峰地区、中日唐古拉山、希夏帮马峰地区、中美北极阿拉斯加Barrow地区、中美珠穆朗玛峰绒布地区、中美珠穆朗玛峰南坡地区、念青唐古拉山、普若岗日冰原、珠穆朗玛峰、东绒布冰川和喜马拉雅山卓奥友峰地区科学考察。近年来负责(或参加)多项国家自然科学基金项目、中国科学院“百人计划”项目、中国科学院知识创新工程项目、国家科技部重点基础研究发展规划(973)项目和国际合作项目等。
生活舱里本来就密不透风,烧水时又消耗大量氧,聊天时我觉得有些喘不上气。侯书贵说到了Dome-A会喘得更厉害,如果深呼吸可能会觉得肋骨疼。不过好在我们是从地面进入这一区域,海拔高度不是瞬时提升的,身体会逐渐适应缺氧状态,只要没有气质性器官病变,一般人到5000米都不会有问题。
快一周没洗头了,觉得头皮开始有些发痒。在喝水都限量的内陆是没有水洗头的,我只好另辟蹊径解决头部的清洁问题。我先拿电动剃须刀把已经泛青的秃瓢刮干净,然后用湿纸巾直接擦头皮,这种自创的无水洗头法解决了头皮痒的问题。因为出发后没时间刮胡子,胡子长的比较长,在一旁烧水的侯书贵说我干脆留起来算了。我一想也是,络腮胡子在南极还可以保暖御寒,就决定从现在开始蓄大胡子。以前在《自然》杂志上看到过一篇文章,介绍了一位英国科学家在一个海岛上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他把每天刮胡子时落入电动剃须刀里的胡须进行称重,以此来了解胡子的生长速度。有一次岛上来了一位女性,这位科学家对胡须进行称重后发现胡子长势加快了,据此分析女性对男人的胡须生长有促进作用。
在这个纯爷们的内陆队环境里,估计我的胡子长势也不会快。记得台里海选南极内陆记者时,也有不少女记者报名想去前方,现在看来女记者没来是对的,内陆冰盖不仅条件艰苦,连续两个月无法洗澡,就算来了,在这个男性世界里生活方面也不甚方便。
渊源浩博,无始无边,宇宙之所不知,数量之所不尽,盛乎哉!
——萧子显
12月14日自动气象站经纬度:70°50'S,77°04'E距离中山站172公里
中山时间上午10点,我们拔营出发了,今天车队计划要走70公里。我们能看到的除了白色,还是白色,冰盖上没有一点别样色彩和其他生物。南极内陆色彩单一,缺少视觉刺激,我觉得自己的感官在加速钝化,“目好色、耳好声、口好味、心好利”的俗人生活已经离我远去。记得国家海洋局极地办综合处夏立民处长曾告诉过我,在内陆行进过程中,方圆300万平方公里范围内就再无他人了。想到在接下来的70天漫漫征途中,就要在这种了无生机的冰盖上度过,心里不免生出了几分感伤。
今天下午,总算有一个发现让我们平淡的生活有些惊喜,我们看到了第19次南极考察队在2001年建立的自动气象观测站。这让正逐渐被白色麻木的队员们十分兴奋,都下车看看这个寂寞的冰上哨兵。三层的自动气象站仍然在工作,各种当地天气参数通过卫星发射天线传回国内。徐霞兴是当年这个气象站的竖立者之一,他发现气象站最上面一层的风速标坏了,下层的风速标过不了多久也会被积雪掩埋,这样的话当地风速参数就没办法采集了。张永亮尝试着想把坏的风速标修好,但最后还是放弃了。外表像西北老农的张老汉热衷维修东西,用老徐的话说就是“别人能修好的,在他手里就得坏;别人修不好的,他却能修好”。连张老汉都对修好风速标没把握,我们只好把好的风速标从下层取下来换到上层,观测站的工作寿命被延长了。
这个自动气象站是我们这些天来的第一个发现,所以队员们纷纷拍照留念,我也拿出摄像机进行采访拍摄。这里不负重时就感觉呼吸困难,如果拍摄时再扛上二三十斤的DVCPRO摄像机就得干一会喘一会,坚持不了太久,一些跟拍和灵活的镜头运用无法实现,所以我们进入内陆后基本放弃了这种较大的专业设备,主要依靠索尼的DVCAM小型机拍摄,在减轻体力消耗的同时也能拍出纪实性强的画面。
⊙自动气象站的底下两层已经被埋在雪里了。
拍摄时,我们把DVCAM摄像机的所有功能都设置成自动模式,这是从台里大型直播节目《2003,站在第三极》吸取的经验。在珠峰登顶的高山摄像是西藏登山学校学员,这三位藏族小伙有一定的摄影基础,节目组又对他们进行了强化摄像培训,总摄像吴琦告诉我们,人在高海拔地区工作思维迟缓,容易出现错误操作,他特意在登顶前把摄像机全部打上自动设置,然后用胶带把所有设置键贴上封死。
在自动模式下拍摄没有了手动设置的环节,也就减少了出错的可能,在这种极端环境下能够不出错误地记录现场就算成功了,毕竟观众对于这里的画面质量还是有宽容度的,拍下来远比一味追求画面精美而冒风险来的更重要。“傻瓜式”拍摄让我们把主要精力放在了拍什么,而不是怎么拍。现场感是这次拍摄的第一追求,大量地使用了近距离的广角拍摄,机头话筒的现场拾音让观众甚至能听到踩在雪地上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气声,这让观众产生了身临其境的感觉,也就拉近了他们和现场的距离。
南极内陆高寒缺氧的环境还是给户外拍摄带来了很多麻烦,摄像机不仅电池消耗快,而且在低温下暴露一长就会冷得不工作了。为了延长拍摄时间,我们给每台摄像机都穿上了“小衣服”,特制的保温套里还可以放上一次性发热袋,这样就人造了一个相对温暖的工作环境。保温套半包裹地蒙住了本机话筒,在一定程度上避免了现场风声的干扰,不过多了一层阻隔后,现场拾音特别是采访人声听起来就有些发闷,在风声干扰和音质损失的两难选择中,我们还是选择了后者,采访音质差些总比被风声掩盖掉要强。摄像机外本来就有一个保温套,戴着手套操作摄像机还是很不灵活,常常因为按不上录制键而延误拍摄时机。
低温拍摄时还有一个现象要引起注意。由于室内外温差很大,生活舱里烧水做饭时湿度大,摄像机放在舱内就会被水汽蒙住镜头。这时候如果拿着摄像机去户外拍摄,镜头上的水汽一下子就结成冰花了,拍出来的画面都是中心雾化的模糊效果。如果你习惯性地拿麂皮擦拭,那就大错特错了,凝结在镜头上的冰晶硬度大,这时候擦镜头就像用砂纸打磨镜头一样,严重划伤镜头的损失是不可挽回的,因为我们带进内陆的摄像机只有3台。我们遇到这种情况时就暂停拍摄,向摄像机镜头哈气,用哈气的温度慢慢融化冰晶,待它变成液态后再用麂皮轻轻擦拭,这样镜头就干净了。
⊙孙波中国极地研究中心冰川室副主任研究员国家海洋局“十佳杰出青年”获得者,国家海洋局刘恩兰青年科技奖励基金获得者。我国雷达冰川学主要开拓者,我国冰川物理与气候变化学术带头人之一,多年来一直从事冰冻圈与气候变化研究工作,曾先后多次赴南极内陆冰盖考察,参加了我国首次北极考察,多次赴中国西部和青藏高原开展冰川学工作。
孙波的冰雷达今天突然无法工作了,他这次从日本带来的冰雷达是国际顶尖的探测设备,如果因为设备故障做不出好的数据,他这趟就算白来了,此前一年多的精心准备也将付诸东流。所以孙波一到宿营地就抱着铱星电话与日本专家沟通,希望能通过远程求助解决故障。日本专家告诉孙波,由于不在现场还不能马上给他答复,但他们一直通过央视网站跟踪这次Dome-A行程,看来我们节目的影响力已经不局限在国内了。
看孙波挂断电话时的沮丧表情,我们也替他着急,从各自专业领域出发帮他找原因,帮他把冰雷达所有备件全换了一遍。晚饭时,孙波突然激动地冲进来说冰雷达修好了,我赶紧拿出摄像机采访他。孙波一开始高兴地连说几个“国骂”,我提醒他这段采访要在国内播出,他这才稍微平静些,注意了一下措辞,一个劲地夸队里的工程师厉害。原来陈有利和张永亮经过反复排查,发现故障原因在于孙波操作冰雷达的开机顺序有误导致部件烧坏,他们已经想办法把烧坏的部件修好了,冰雷达恢复了正常工作。我们不仅替孙波感到高兴,更觉得只要我们内陆队团结一心,没有什么困难克服不了。
吃完晚饭后,“老盖茶屋”照例是高朋满座,“茶屋”其实就是老盖所在的雪地车后车厢,能够同时容纳5~6人。晚上休息时,这个“茶屋”又是老盖的睡房,他在内陆期间都睡在这里。
一天的劳顿下来,队员们聚在一起喝几杯功夫茶不仅可以排遣寂寞,也能消除身心疲劳。盖军衔今天宿营时准备把水仙花刻好,他希望将开花时间控制在一个月后,保证我们到冰盖最高点时水仙花也能同时开放。老盖刻的十分仔细,生怕切坏一朵可能的花蕾,其他几位队员围坐在雪地车后车厢看他刻水仙花,显然是把这当作宿营时的娱乐活动了。
遂古之初,谁传道之?上下未形,何由考之?
——屈原《天问》
12月15日宿营地经纬度:71°09'56"S,77°21'01"E海拔2067米,气温-17℃,冰厚1860米距中山站211公里
今天凌晨,我正在编节目,整个营地突然停电。像这种发电机组故障在南极内陆是很危险的,雪地车没有办法通电加热就无法在低温下启动,失去了交通工具,又没有电力保暖,我们的命运就只有一个——冻死在营地后,成为南极内陆的永久标志物。
我穿好外套去发电舱检查故障原因,原来昨晚排气管的盖板没有打开,通风不畅使得一号机组处于过热保护状态自动断电了。童医生也赶来看情况,我们起动二号机组后,打开了这侧机组的通风窗,发电机又继续工作了。这种随时可能出现的停电状况也让我们吃一堑、长一智,因为要是停电发生在海事卫星传输的过程中,不仅传到一半的节目要从头重传,非正常关机还有可能烧掉卫星主板,我们就回传不了节目了。电力恢复后,我和李亚玮给海事卫星装上了UPS电源稳压器,里面的蓄电池可以在断电后继续工作几个小时。
祸不单行,上午出发时,机械师崔鹏惠发现他驾驶的170雪地车发动不了,发动机一直无法正常运转,初步判断可能是油路不畅的原因。机械师经过检查发现,问题出在雪地车过滤燃料的柴油滤清器。滤清器里原来有一些积水,积水低温结冰后就把滤芯给堵住了,航空煤油输不进来,车自然也就发动不着了。因为170雪地车早已经停产,没有滤芯备件,机械师只好用土法,先是把它放在煤气炉上烤,但滤清器里残余的航空煤油与冰冻结在一起,烤了5分钟还是无济于事。他们索性就把冻住的滤清器整个放进大锅里煮,开水将冰慢慢融化,把滤清器甩干水分后重新安装,雪地车顺利启动了。
检修车辆耽误了1个小时,中山时间上午10点我们车队才开始出发。由于海拔不断升高,雪地车发动机功率也随之下降,排气管开始有浓烟冒出来。我们出发没几天,雪地车排气管边上的队旗就被熏黑了,机械师就把队旗收卷起来,准备到了目的地再挂出来。
沿途不时可以看到几年前内陆冰盖考察插下的标杆,它们是测量雪积累率、积雪表面地形特点的工具。据李队长介绍,这些标杆位置与当年记录的坐标发生了变化,他们正是通过标杆的位移变化来测算冰盖的物质平衡和冰流速,这些数据对于研究南极冰架很有帮助。
◎冰架是南极冰盖向海洋的延伸部分,数百米厚的冰架以每年2500米的速度移向海洋,断裂的冰架漂移到海中就形成了巨大的冰山。从科研上看,冰架是南极冰盖发生变化最敏感的“指示器”,它的变化直接关联着南极冰盖物质平衡过程及其对海平面变化的影响,对大洋水团和环流的生成和变化也起着重要的控制作用。在全球变暖的背景下,揭示冰架和大洋相互作用对全球变化的影响,是目前国际上“南极地区与全球变化”研究中最具挑战性的前沿领域之一。
我们这次考察也有插标杆的任务,平均每隔2公里就插一根标杆。根据计划,我们每隔10公里还要设立1个明显路线标志物,每天的宿营点设定一个高精度GPS观测点,以此来建立中山站至Dome-A考察路线的地面导航标识系统,冰川学家也利用该系统建立完整的中山站至Dome-A断面雪冰、气候监测体系。
在距离中山站200公里的地方,3只雪鸽跟随我们的车队在空中盘旋,这种少见的情形让大家兴奋起来,车载电台不约而同地都呼叫起来。从10点出发到晚上8点半宿营,我们今天一共行驶了52公里。
今晚看素材时发现,最近拍摄的磁带老出现断磁现象,磁迹不连续加大了编辑的难度,我估计这可能缘于三方面:一是南极气候干燥,磁带上的磁粉容易脱落,摄像机磁头被磁粉糊住记录状态就不正常;二是一台DVCAM摄像机的电子快门不稳定,我们主要使用状况较好的另一台,可能因为这台机器超负荷使用导致磁头损耗严重;三是磁带在寒冷干燥的环境肯定不如正常环境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