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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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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威尔比与莱拉·斯宾塞继续前行,抵达下层厅堂。北极星的光,经过北墙的气流通道落进内部,在星光**漾间稍稍驱散了深邃而幽远的黑暗。莱拉在厅中四个角落各折了一支荧光棒,休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点燃了燃烧棒的红光。火焰燃烧,在四色霓虹的渲染下,转变为炫彩的斑斓。光子飞舞,光霭迷离,绚烂而迷幻的光割破暗的幕布,将古老的金字塔内部染得如梦似幻,斑驳的光影使此处更像一个满溢狂欢与尖叫的舞池,而非神圣的祭祀之地或古代死者的居所。

厅中间摆放着一个现代化的浴缸,由莱拉早些时候命人运送进金字塔。浴缸是陶瓷做的,通体洁白,像少女雪白无瑕的肌肤,没有任何一丝裂纹,更没有任何一点儿污垢。浴缸旁摆着三个密封的木桶,桶中分别是玫瑰、达米阿那和温度适中的热水。莱拉提起第一个木桶,将热水倾倒进浴缸,蒸腾的水汽如云烟般缭绕,眨眼间模糊了她婀娜的身姿。紧接着,她要他褪去衣物,像东方僧人斋戒沐浴那般,清空内心杂念,坐进浴缸之中。浴缸的清水中放满玫瑰和达米阿那,红色和黄色的花瓣漂浮在水面,如一叶扁舟,随波逐流,温柔**漾。

在那之后,莱拉退入黑暗,消失不见。过了半晌,莱拉从黑暗走到光下,穿着一身轻薄透明的雪纺连衣裙,娇小而完美的头上戴着一顶高高的蓝色羽冠。她再度走到霓虹光亮下时,已用发光的亮彩和轻快的线条装扮自己的眼角。

休坐在浴缸中,抿紧嘴唇,敬畏而充满热望地看着她。女人低垂眉眼,烟视媚行,把一粒金色的胶囊捧在心口,迈着莲花般绽放的步伐来到他的身边。她在浴缸边蹲下,身子微微前倾,用右手喂他服下胶囊,用左手环绕过他的脊背掬起一抔散发着无色花香与白色水汽的热水,以便他就着这水好将那胶囊轻松咽下。

“药效一小时,”莱拉说,“一小时内如果你没成功,我会在你昏睡的同时继续给你服药。”

这是休·威尔比第三次嗑药,也是他第三次聆听时间的圣歌。

胶囊混着热水滚入腹中时,那股熟悉的晕眩感便泛了上来,连同血管中沸腾的血液一起灌进大脑。随着晕眩与迷幻感的回归,因戒断反应而被压抑的记忆也回来了。蓦地,他想起了自己在忘记童年的时候究竟忘了什么。他忘了童年时姐姐的模样。作为一个孤儿,他仍有童年,因为仍有姐姐承担起父亲的职责,扮演起母亲的角色。但是,也同样作为一个孤儿,姐姐从未有过童年,也从未有过青春。她一直都为他操心,直到他将姐姐遗忘。童年的姐姐看起来与作为少女的姐姐、作为女人的姐姐并无不同。她永远都是皱着眉头,永远都是耷拉着眉眼,瞳孔中永远都泛着淡淡的忧思和无止尽的哀愁。

“去吧,亲爱的,找到他,成为他,带回他,困住他,杀死他。”斯宾塞夫人凑在休的耳边,朱唇轻启,亲了亲他的脸颊,像一个别样的奖赏。她的吻带着甜美的香膏气息,温柔的空气吞没了他的哀伤。

莱拉重新起身,提起飘逸的裙摆,迈着雪白细腻的长腿,跨过浴缸,在他的身后坐下,用自己的双手穿过男人的腋下去环抱他。

现实正在远去,世界正在变形,燃烧棒喷射出的红光染上荧光棒的霓虹,已不再是原来的模样。金字塔内不再有浴缸,也不再有任何工业时代的户外照明工具。万物都消融了,时间唱响了圣歌,不是恢弘的咏叹调,而是平淡的、说话似的宣叙调。他沉入时间乱流,像石子沉入水底。

然而,对于清醒的莱拉·斯宾塞而言,休·威尔比只是昏沉沉睡去,嘴角的安详笑意像一个纯洁无瑕的孩子。

莱拉向后躺下,也让休·威尔比向后躺下。她小声哼歌,小声念诗,抱着他的脑袋,像哭累了的孩子依偎在母亲的身旁。尔后,他们两人又一起躺在浴缸里,身处寂寞深处,金字塔黑暗的子宫里徜徉,像所有的孩子最初都在爱的居所里守望。

在我的爱人与我之间必将竖起

三百个长夜如三百道高墙

而大海会是我们中间的魔法一场。

时间残忍的手将要撕碎

荆棘般刺满我胸膛的街道。

什么也不会有了,除了回忆。

(哦,悲伤赋予的黄昏,

渴望见到你的黑夜,

颓丧的原野,苍凉的天空,

在水潭深处蒙受耻辱

如一位坠落的天使……

还有你的生命为我的向往增辉,还有那荒凉而又快乐的街巷

今天在我爱情的光辉中闪耀……)如同一座雕像决定了一切,

没有了你会使更多的原野悲伤。

这是休·威尔比在临走前最后听到的几句话。莱拉后来再梦呓些什么,念叨些什么,他便也完全听不懂了。但是,博尔赫斯的《离别》就像火焰一样,在他心中熊熊燃烧,始终温暖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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