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折断的妖骨(第3页)
她依旧是素时,却又不仅仅是素时。
素时站定在三人面前,水般的眸光一一从他们脸颊上淌过,徐徐绽开一个绝艳的笑容,明澈的瞳仁里有红光流动。她失去的一只眼睛靠着充沛的妖力重新生出,那薄薄的合欢花面纱已成了如花钿般的桃花装饰,一星嫣红嵌在白玉般的脸颊上,越发衬得她娇媚无双。
“姐姐?”鱼丸轻声唤道。他觉得自己做了一个梦,一个短暂却又恍若经年不醒的梦。
“嗯,是我。”她轻轻回答。声音仿佛被塞进了绵软的棉絮里,带着清甜与温软。素时自己似乎也觉得奇怪,轻轻皱了下眉头——她皱眉也是好看的,像个天真稚气的孩童。
“你成功了。”涤凡看着她,点了点头。他的目光落在她胸襟的淋漓鲜血上,立刻别开了眼睛,“古往今来,进鼎之人也不是没有,可是,谁也不曾如此狠心……”
如此狠心,一匕插入自己的胸口,挖出心脏。
世间最狠的,不过是对自己狠。
素时淡淡一笑,望向爷爷:“爷爷,我们回家吧。”
她向蒲爷爷伸出手,那纤细婀娜的身子却突然一个摇晃。素时微怔,稳了稳身形,却突然听见两声可怖的“咔咔”声。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如一树灼灼桃花倾覆,慢慢委顿于地。她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素时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她又回到了上清观的炼丹炉里,那炉炼的不是丹,而是活生生的人。她将妖眼与妖血融入体内,仿佛被抽去了筋、扒去了皮;她觉得自己一会儿置身冰天雪地,一会儿置身熊熊烈火。无数小刀割着自己的皮肉,无数虫蚁在血液里啃噬撕咬,她想死去——在那一刻,谁能让她死去,她都会千恩万谢,感激涕零。
最最难熬的那一刻,她听到了自己脱口而出的呼喊。与自己一起痛呼出声的,是另一个声音。
“啊——”
她忍住的眼泪一下尽数涌入眼眶。
那是景止。
他的声音磁性柔和,却带着仿佛万箭穿心一般的疼痛,他似痛得喘不过气来。那声呼喊仿佛泯灭了光阴和距离,从他的心脏传到她的心脏里。太痛太痛了,可她从那份痛楚里,却竟然体味到一丝甘甜。
他的痛,来源于她。他的痛,是因她而生。
景止……
她向眼前无尽的虚空伸出手,她知道自己不能放弃,还有妖心……她握住涤凡留下的冰冷的匕首,狠狠一捅,插进自己的心扉里。
我不要死,我要活下去,和你在一起……“妖眼、妖血与妖心,已经融入她的身体。”涤凡站在床前,查看着素时的情形,“至于为何会瘫倒,我也不知道,只能等她醒过来了。”
“你这牛鼻子老道。”蒲爷爷气得吹胡子瞪眼,“要是丫头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放火烧了你那炼丹炉!”
涤凡哆嗦了一下,嘀咕了两句:“慈悲……”却听鱼丸欢喜地叫了起来:“姐姐醒了!”
素时的眸子睁开,眼前渐渐聚焦,出现三张焦急的脸。她微微笑了笑,以身撑床便要坐起来,却发现自己竟然根本使不出劲。不,手上是有力气的,身体却软绵绵的,好像是没了骨头。
素时皱了皱眉。
蒲爷爷急忙凑近,关切地问道:“哪里不舒服?”
“觉得没有力气,或许是还未适应……”
“是啊是啊是啊。”涤凡急忙撇清关系,“以人身变妖身,她一个孱弱女子,哪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妖力?你让丫头躺两天缓缓吧。”
蒲老头虽觉哪里不对,但也只能点了点头。
谁也没有料到,她这一躺,便是整整五天。
到了第六日,素时依旧起不了身子。蒲老头方才觉得不对,跑去上清观找涤凡算账,却被道童告知道长已经云游去了。蒲老头气得跳脚,回到家中便闭门开始翻阅手稿。可这么多故事里,再没有哪一个与化妖有关。
他熬得眼睛红了,脊背佝偻了,平日最最自得的书生意气也不在乎了,却也终究没有找到一个能帮到素时的方法。鱼丸来到蒲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个邋里邋遢、愁眉不展的蒲老头。他望着爷爷,便明白了素时的情形,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吧嗒吧嗒”地落到地上。蒲爷爷揉了揉酸疼的眼睛,轻轻叹息一声:“我平日写书比现在还要糟糕百倍,并没有什么的。你去看看素时吧。”
鱼丸点了点头,沿着回廊向素时的房间走去。他犹记得当年,姐姐曾那么用力地抓住他的耳朵:“说了多少次,不许随便进来!”
那感觉是那么疼,可现在,他愿意疼一万倍,只求姐姐能站起来,能再一次用力揪住他的耳朵。
鱼丸忍住了泪水,踏进素时的房间,却见她用皓腕撑着头,一只手捧着书卷,似乎看得入神。听到脚步声,她徐徐抬头,淡淡笑道:“去敲了门再进来。
说了多少次,不许随便进我这闺房。”
鱼丸破涕为笑。
真好,她完全不像一个已经瘫倒了数日的人,依旧姿容娟秀、言笑晏晏。
真好,她依旧是那清风明月般的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