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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课 真与假(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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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一个大臣叫崔杼,杀了齐国国君。齐国太史就写上:“崔杼弑其君。”崔杼把太史杀了,让太史的弟弟接任此职。新太史仍然写上:“崔杼弑其君。”崔杼又杀了这个太史,让太史的小弟弟继任此职,他还是这么写。这个三弟在两个哥哥被杀的情况下,还要坚持实事求是地写上了这个事实。有个叫南史氏的,听说崔杼接连杀太史,自己就拿着竹简要去接着写这一事实,在半路上,听说第三个太史已经把这一事实写上了,崔杼没有再杀,才回去了。为了写真实的历史,为了留下一部信史,史学家们前赴后继,不怕牺牲。这种敬业精神是十分可贵的,这种实事求是的坚定立场值得赞扬。此事记载于《左传》襄公二十五年。

《资治通鉴》记载:魏文侯派乐羊攻下中山国,封给他的儿子击。有一天,他问大家:“我是什么样的国君?”大家都说是“仁君”,魏文侯听了很高兴。有一个叫任座的,提出不同的看法,“你得了中山国,不分给你的弟弟,而分给你的儿子,怎么能称得上仁君呢?”魏文侯一听大怒。任座赶紧退出去。魏文侯又问翟璜,翟璜回答:“是仁君。”魏文侯又问怎么知道的,翟璜说:“君仁则臣直。刚才任座敢讲真话,这就可以知道您是仁君。”魏文侯听了很高兴,把任座请回来,亲自下堂迎接,当作贵宾来接待。“君仁则臣直”,这一句话,思想很深刻。国君要有仁爱之心,对臣子宽容,臣子才敢讲真话。各级官员如果都在讲假话,都顺着皇帝的意思讲,就说明这个皇帝不能容忍不同意见,谁提反对意见,他就要惩罚谁,这样才造成了从上到下讲假话的风气。

子思认为魏侯不管事情是非,就喜欢别人赞扬自己,各级官员也不论有没有道理,只是一味阿谀求容,好像上下一致,实际上是亡国的征兆。国君说话自以为是,官员不敢纠正他的错误。谁顺着,就有福,谁批评,就有祸,这样怎么会有正确的决策呢?子思认为经常批评国君错误的人是忠臣。[2]可惜的是,历代很多敢讲真话的忠臣被诛杀。像明代海瑞那样,为了讲真话,把棺材抬到宫门前,结果却没有被诛,这类事情是很少见的。

中国这个传统在现代也有表现。例如当林彪红得发紫时,陈毅提出反对意见,敢讲真话。当林彪叛逃摔死以后,整个社会共讨之。这时陈毅却说林彪过去打过几个好仗。陈毅这种实事求是的精神,实在可贵。各国各民族又有自己的风俗习惯,有一些真话却不能讲。如果问中国人青春几何,芳龄多少,一般人都能如实回答。如果问到钱财的事,那就可能不说真话,或者为了不露财,少报数字;或者为了讲排场,摆阔气,虚报财富。如果问到未婚者的**问题,那就难于启齿。而在美国人那里,年龄是个人隐私,问年龄是犯忌的事。至于中学生的**却不算什么秘密,老师与父母都有责任教子女如何避孕。同样道理,各国有各自的风俗习惯,各民族有不同的隐私和忌讳。在中国古代有避讳说,一个人不能讲父亲的名字,朋友对话时也要避讳对方父亲的名字。皇帝的名字成为天下人的共同避讳。为了避讳,还经常要改变一些地名、官名和其他的一些名称。例如,现在故宫北门,原名“玄武门”,为了避康熙玄烨的名字,才改成现在的“神武门”。而在美国,子女对父母,直呼其名,没有叔叔、姨、姑、表弟之类的称呼。这当然很简单方便,却与中国传统不一样。在东南沿海,渔民非常忌讳讲海浪,讲翻船,甚至与“浪”谐音的“蛋”,也避而不谈,把鸡蛋说成“太平”。在宴会上,吃鱼时,不说翻过来,因为“翻”会使人联想到翻船。各民族、各行业、各地区,都有自己的忌读,我以为这些并没有优劣之分,应该互相尊重。所谓入乡随俗,所谓客随主便,都是很有道理的。

5。实事难办

要办事,要办成一件事,要办好几件事,最基本的一点是要从实际出发。除了从实际出发这条路子,还有从什么出发的路子呢?一是从观念出发。比如,王莽经过几十年的经营,终于代替刘氏,当上皇帝,建国号“新”。封了十一公,它们是:安新公、就新公、嘉新公、美新公、承新公、章新公、隆新公、广新公、奉新公、成新公、崇新公。每一个公都带一个“新”字,他认为这样就可以使新朝兴旺发达。十一公中的奉新公名叫王兴,原来是看城门的门卫,因为名字好听,意思是王莽要兴旺起来,没有什么别的贡献,也没有什么本事,就被封了公,那是比现代部长还要大的官。崇新公,名叫王盛,意思是王莽强盛,虽然是卖烧饼的小贩,也被王莽封为崇新公,没有什么功劳,只是因为名字吉利。在王莽的观念中就有这种迷信,一个好名字会给他带来好运气。这叫从观念出发。

二是从书本出发。王莽在这一方面也是典型,他召集了一大批文人,根据古代典籍《周礼·王制》的内容,讨论改革。西汉初封了许多王,还封了四夷的领袖人物为王。王莽根据“天无二日,土无二王”的记载,把所有的诸侯都改为公,把四夷的王都改为侯,并收回了汉朝颁给他们的印绶。把匈奴王改为侯,受到匈奴王的反对,因此与匈奴关系紧张,增加了外交上的困难,成为王莽失败的一个因素。王莽还按自己的意愿和古籍上的说法,改了许多地名、官名,如羲和、纳言、秩宗、典乐、共工,这都是书上写的尧舜时代的官名。王莽不是研究社会现实问题,提出相应的改革方案来解决实际问题,他按书上说的进行改革,希望社会回到儒家盛赞的三王五帝时代。他的失败,是复古改革的失败,是按书本改革的失败。《韩非子》说的“守株待兔”,《吕氏春秋》说的“刻舟求剑”,都批评“以古之政,治今之民”的错误,王莽正是严重地犯了这种错误。中国历史上常有按书本办事的人,王莽是这方面的突出代表。

三是按别人说的办。这个“别人”,可以是皇帝,或自己的上级领导,也可以是自己身边的比较亲信的一群人,还可以是社会上的群众。这些人的指示和意见,当然都要听取,问题在于,当这些指示和意见与实际发生严重矛盾的时候,怎么办?是按这些指示和意见办,还是按实际办?按实际办的,就是实事求是,中国历史上也有这样的事例。

邹忌是个美男子,他问妻子,与城北徐公相比,谁更美。妻子说他美,徐公比不上。再问妾和朋友,他们也都说邹忌比徐公美。三人成众,都说美,就是群众的意见了。但是,第二天,徐公来,邹忌没有因为有三人说自己比徐公美而藐视徐公,而是认真考察一下,认为还是徐公比自己美。然后再思考这些人为什么不说真话的原因,妻子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妾是畏惧,朋友是有求于自己而说的奉承话,这些情况都在一般人的情理之中,未可厚非。此类假话可听而不可信。邹忌对此颇有感触,以此来劝齐威王纳谏。齐威王下令,鼓励群众给自己提批评意见。开始提意见的人很多,门庭若市。说明存在的问题很多,后来提意见的人渐渐少了,说明许多问题得到了解决。听到好话就相信,不进行实际考察,不是实事求是的态度。邹忌是实事求是的,齐威王也是实事求是的。

讲真话是实事求是,在特殊情况下,为了国家和人民的利益,或者为某种崇高的理想,或者为了自己的合理需求,讲假话也是实事求是。比如地下工作者,间谍,经常要讲假话。古代如郑国弦高以二十头牛犒赏秦军,保卫了郑国的安全。弦高虽然谎称郑国国君的命令来犒赏,说了假话,却立了大功,获得大奖。《淮南子·氾论训》总结说:“信反为过,诞反为功。”任何事情都是有界限的,哲学上称为度。超过这个度就要走向反面。讲真话也是有度的。一个病人患了癌症,已经查出,医生可以与病人家属通报情况,但不能跟病人本人讲真话,怕他恐惧伤心。这是人道主义的假话。有的人认为讲真话才是实事求是,讲假话就不算实事求是,因此,实事求是的人在任何时候不会也不应该讲假话。这种推论就不是实事求是的,不是从实际出发,当然不可取。

春秋时代,齐景公派晏子去治理东阿。三年后,齐景公召回晏子,狠狠地责备一番。晏子说:“请让我用另一种办法来治理东阿,如果还治理不好,我甘愿受罚。”齐景公允许了。第二年,晏子来汇报工作,齐景公出来迎接,并祝贺他,说他治理东阿非常好。晏子说:“以前,只是没有花钱去贿赂收买您身边的人,把收入用于改善穷困的贫民的生活,这么做,人民没有饥饿的,您却指责我。这一次我改了办法,从人民那里搜刮财物贿赂您身边的人,国库空虚了,人民挨饿的超过半数,好处都给了当地的权势人家,您却出来欢迎,并向我祝贺。我实在不能再去治理,还是回家养老,免得挡住贤士上升的路子。”景公仍然挽留,说东阿由你负责,我再也不干扰了。这是中国古代不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只听旁人汇报的典型,不是实事求是的典型。

中国古代也有实事求是的典型,这就是齐威王。有一天,他召见即墨大夫说:“你任即墨大夫后,我每天听到有人讲你的坏话,我派人去那里考察,生产大发展,人民生活提高了,官吏没有事故,治安也很好。政治这么好,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说你的坏话,是由于你没有贿赂这些人。”齐威王重赏即墨大夫。又召见阿大夫,对他说:“自从你到阿任大夫以后,我每天听到赞扬你的话,我派人去考察,阿那个地方,田野荒芜,人民贫困,赵取鄄,你不去救援,卫攻取薛陵,你还不知道。政治这么糟糕,为什么我身边的人都说你的好话,是由于你用厚币贿赂他们,求他们替你美言。”齐威王当即把阿大夫和身边赞扬阿大夫的那些人都投入油锅炸了。虽然只炸了几个人,这种严厉的办法,对各级官员震动很大,使他们都不敢讲假话。齐威王不轻信亲近的人说的,重视实际考察,是实事求是的领导。油炸几个官员,有人以为严酷;害死成千上万平民,却没有人为此悲悯。作为一个领导,听意见很重要,也很有技术。关键有两条:一是要实际考察,二是要深入分析。齐威王的办法虽然也很高明,还是比较简单明白,容易分析的,子产所面临的问题要复杂得多。

子产叫公孙侨,任郑国相,进行一系列的改革,规定城乡差别、上下差别、地界分明、居民组织等。行政一年,下层群众传出顺口溜“取我衣寇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群众的顺口溜反映了群众的意见,怎么办?停止改革,恢复旧制,行不行?子产说:“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只要对国家有好处,将生死置之度外,即使有千难万险,仍然勇往直前。过了三年,社会安定,生产发展,人民生活水平提高了。群众又传出了新的顺口溜:“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群众怕人亡政息,改变政策,改革的成果再次丧失。子产引《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礼义没有过失,何必顾虑别人说什么。后来,北宋改革家王安石所谓“人言不足恤”就是从这里来的。《吕氏春秋·不二》说:“听群众人议以治国,国危无日矣。”听大家议论来治国,国家就很危险。原因是各人有各人的主张,无法统一,而治理国家必须有所统一。统一才能稳定,稳定,人民才能安居乐业。

有一个寓言说:祖孙二人牵驴去赶集,走在路上,有人说这一老一少真傻,有驴不骑,自己却步行。爷爷就让孙子骑上驴。没走几步,又有人说,这个小孩儿不孝顺,让爷爷在地上走着,自己骑驴。那就换下来吧。又有人说这老头私心太重,自己骑驴,让小孙子在地下跑着。那怎么办?祖孙俩人都骑在驴上,这下大概没有人说了。不料还有人说,这么一只可怜的小毛驴,居然驮着两个人!据说后来两人只好抬着会走的毛驴。这回没有人说话,因为大家都不知道他们为什么抬着一只毛驴,而祖孙自己心里都明白,这是最不合理的方案,只是因为怕人议论而采取的。由此可见,没有议论,未必是最好的政治,不受批评,也未必是最好的干部。《论语·子路》上载孔子与子贡的对话,很有启发性。孔子的学生子贡问:“全乡人都说他好,这个人怎么样?”孔子说:“不行。”又问:“全乡的人都反对他,这个人行吗?”“也不行。不如乡里的好人说他好,坏人说他不好。”大家都说好,说明他不坚持原则,从来没有得罪过人,不扬善,也不抑恶,见人都说好。这种人选举时可能得票最多,也可能全票。王充认为“选举多少,未可以知实”,“称誉多而小大皆言善者,非贤也”,“善人称之,恶人毁之,毁誉者半,乃可有贤”。但是,他又提出,怎么知道誉之者是贤人,而毁之者是恶人呢?如果对拥护者和反对者都不了解,那么投票结果就没有意义了。因此,考察干部不能只看拥护者有多少,反对者有多少,还要看哪些人拥护,为什么拥护,哪些人反对,为什么反对。这样才能真实了解这个干部的全面情况。

6。贤才难得

考察人才,是非常重要的问题。对于领导者来说,就是选拔各级官员的重要方法;对于普通人来说,主要有交友的问题。孔子提出的方法是:“听其言而观其行。”(《论语·公冶长》)不能只听他自己怎么说的,要看他的实际行动。如何观察人的行动呢?孔子说:“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论语·为政》)首先看他的办事动机,其次观察他所采取的措施,再看最终要达到的目的。这是做事的整个过程。从全过程来考察一个人,自然会全面一些。

一般人对人的考察都着重于某一方面。难以提出全面系统的标准,把这个标准抽象出来,用于别处又失效了。关于这个问题,王充《论衡·定贤》有比较多的论述。世俗论贤人约有三十种标准,王充一一加以分析。其一,朝廷上选拔贤者,大家都说他好,算不算贤人?王充认为未必,有的人出头露面,认识的人多,推举者自然也多。有的人很少出风头露面,认识的人少,推荐者也少,却未必不贤。这跟他在朝廷担任什么职务有关系。另外,有些人拉帮结派,请客送礼,赞誉者就多,而另一些人正直无私,清正廉洁,可能还得罪过一些人,赞誉者当然就少。

其二,为官一任,受到当地民众歌颂,是贤人吗?王充认为也未必。战国四公子:信陵君、孟尝君、平原君、春申君都有门客数千,成为贤人。古代大将军卫青和霍去病,门无一客,称为名将,也是贤人。另外,有的统治者为了自己的目的用虚假的办法骗取民心,让人民歌颂他。例如齐国田成子想夺权,用大斗贷出粮食用小斗收回,这点小恩小惠就拉拢一些群众拥护他夺权。越王勾践为雪会稽之耻,他也吊死问伤,关心人民,讨得人民欢心和拥护,为他卖力。王充认为他们是别有用心,别有所求,不是真正的贤者。

其三,当官取得一定成功见效,能否肯定他是贤者?成功见效,有几种情况。一是粮食丰收,那是气候起决定作用,风调雨顺,就丰收,并不是领导有方。水旱虫灾,收成不好,圣贤无可奈何。禹时大水灾,商汤时大旱灾。不能因为受灾,就说禹、汤不贤。况且,作具体事情,容易见效,高水平的人要做长治久安的大事,见效就很慢。从效果难断贤与不贤的差别。同样做一件事,时代不同,联系极广,有些因素不具备,贤人也办不成。有些人不是贤人,由于条件特殊,却也能获得某些成功。道与事不同,道与术也有差异。吾丘寿王在汉武帝面前出谋划策,十分高明,而出去任东郡都尉,负责治安工作,多次征兵加上灾荒,社会大乱,他无法禁止,受到汉武帝的批评。回到朝廷,又能给汉武帝提供很好的建议。这些说明吾丘寿王了解治国之道,缺乏行政之术。办事有动机与效果的关系,动机,古称“志”;效果,就称“功”。只谋“功”不察“志”是不妥的。许多时候虽然不能成功,已经尽心尽力了,就值得肯定。荆轲刺秦王,虽然未能成功,气势撼山岳;夏无且虽然未能救主,尽心尽力了,精神可嘉,不能不奖励。总之,成功见效未必是贤人,功不成、效未见者,也未必不贤。

其四,富贵荣华是人们喜欢追求的,有的人抛弃已有的富贵,隐居山林过清贫生活,这是贤人吗?王充认为,这些辞职的人都是有原因的,或者有所逼迫,或者不得志,如果因为辞职,就认定他是贤者,那么那些顺心称职,得志行道的人就不是贤者了。另外,不贪财为贤者,管仲与鲍叔分财时自己多取,就不能算贤者了?显然,这一标准也不能成立。

其他如凡事礼让,王充认为也未必贤。“子贡让而止善”,鲁国规定,谁从国外赎回一个当奴隶的鲁国人,可以从官府中领取一笔补偿金,子贡赎了人,却不去领取。孔子批评说:今后不会再有人去赎了。子贡的让,阻止了大家的行善。“子路受而观德”,子路救了一个落水的人,那人送他一头牛,以示感谢,子路接受了。孔子赞扬说:今后鲁国人一定会去救落水的人。如果以让为贤,那么子路就不贤,而孔子却批评了子贡的让。没有缺点、错误的人是不是贤人?有一种人与世俗同流合污,像忠信并不忠信,似廉洁也不廉洁,要反对他,却没有理由,想批评他,找不到充足的根据,大家都喜欢他,他自己也觉得不错。孔子、孟子都认为这种人是“乡原(愿)”,是破坏道德的。王充说这种没有错误的人却是似贤非贤的人。

[1]参见毕井泉:《从“禁折令”看实事求是》,载中央党校《学习时报》2000年8月7日第8版。

[2]原话“恒称其君之恶者,可谓忠臣矣”。载《郭店楚墓竹简·鲁穆公问子思》,北京,文物出版社,199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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