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内阁定计锋芒藏鞘待时变(第1页)
刘健和谢迁走出乾清宫的红墙。五月的阳光,已带着几分灼人的热意。晒得官袍都发沉。廊下的蔷薇开得正盛。花瓣上的露珠被晒得发亮。宛如碎钻撒落在绿丛之中。可两人谁也无暇顾及这美景。刘健的官靴踩在青砖上。每一步都发出沉闷的声响。“咚、咚”。仿佛踩在他自己的心上。谢迁跟在刘健身后。他手里的象牙笏板被攥得发热。指节都泛白了。汗湿的掌心黏在笏板上。直到进了内阁值房。刘健才猛地停下脚步。管家刚要上前奉茶。被他挥手斥退:“都下去。没有吩咐。谁也不许进来。”值房里只剩下两人。谢迁先忍不住了。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首辅。陛下那番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刘健没立刻回答。他走到窗边。望着外面的日头。阳光穿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他鬓角的白发。此刻看着更刺眼了。“意思就是。刀已经架在脖子上了。”刘健的声音很轻。却像锤子一般敲在谢迁心上。“张锐他们是头一刀。咱们……是被暂时按住了刀的。”谢迁倒吸一口凉气。“嘶——”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指尖冰凉。他想起王逊供词里的“清君侧”。又想起张锐账册上的盐商贿赂。那些字现在想起来。还像烙铁一样烫眼。“可陛下……不是还提了咱们的功绩吗?”谢迁试图从话里找些暖意。“说老臣力保太子。说我拔擢寒门……”“那是让咱们自己选。”刘健转过身。眼神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眼下的皱纹都堆在了一起。“选一条活路。还是跟着张锐他们一起去诏狱。”谢迁沉默了。他辅佐弘治皇帝十八年。朝堂的风浪。他见惯了。可从未像今天这样。觉得后背发凉。像有冷风顺着衣领往里灌。先帝待臣下宽厚。就算有过错。也多半是温言劝诫。最多罚俸降职。可这位新皇不一样。他年轻。却比谁都看得透彻。他手里攥着铁证。却不急着扔出来。反而先给你递颗糖。再让你自己掂量轻重。“这孩子……太可怕了。”谢迁喃喃道。像是在说给刘健听。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指尖无意识地抠着值房的木柱。刘健点了点头。他走到案前坐下。案上还摊着今早没看完的《盐铁司月报》。江南盐税的亏空像个黑洞。吞噬着大明的根基。以前他总想着。只要不闹大。能捂就捂。毕竟文官集团盘根错节。一动就可能牵一发而动全身。可现在看来。那点小心思。在新皇眼里。恐怕早就成了透明的。“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了。”刘健突然开口。语气异常坚定。拳头在案上攥紧。谢迁抬眼看他。眼里满是询问。“以前。咱们总觉得。文官是社稷的根基。”刘健的手指在案上轻轻敲击。“得替天下读书人争体面。跟内宫争。跟外戚争。甚至……跟陛下争。”“可现在看来。再这么争下去。就是把自己往死路上逼。”他想起朱厚照说的“打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又想起那句“要是连管钱的、领兵的都想着中饱私囊,这江山还能守多久”。那些话。字字都在戳他们的脊梁骨。“陛下要查账。就让他查。”刘健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张锐他们的窟窿。咱们不护着。该怎么罚。就怎么罚。”“甚至……咱们还得帮着陛下查。”谢迁猛地抬头。眼里满是惊愕。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首辅!那可是咱们的门生故吏!要是都查下去。文官集团……就散了啊!”“难道等着陛下亲自动手。把咱们一起掀翻吗?”刘健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震得案上的茶盏都晃了晃。“张锐在供词里写了多少人的名字?王逊的密信里牵连了多少巡抚?真要一一清算。内阁能独善其身?”谢迁被问得哑口无言。嘴唇动了动。却没说出一个字。他知道刘健说得对。,!那些年他们默许的“潜规则”。那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贪腐。此刻都成了悬在头顶的利剑。陛下不捅破。是给他们留面子。可要是他们不识趣。这面子随时能变成刀子。“那……以后怎么办?”谢迁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茫然。他当了一辈子文官。习惯了以“清流”自居。习惯了跟皇权保持距离。甚至必要时据理力争。现在要他反过来。配合陛下清理门户。总觉得心里不是滋味。“以后?”刘健望着窗外抽新枝的梧桐。沉默了片刻。“以后。少说话。多做事。”“陛下要推行新政。咱们不拦着;陛下要整顿吏治。咱们帮着搭把手。”他顿了顿。补充道:“至少。在陛下站稳脚跟之前。咱们得安分守己。”谢迁明白他的意思。新皇刚登基。根基未稳。还不能动他们这些四朝元老。不然朝堂必然大乱。可等陛下把京营握在手里。把那些听话的新人扶起来。到时候再想动他们。就容易多了。张锐他们。就是最好的例子。“这新皇……”谢迁忽然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复杂的情绪。“真真是集合了大明皇帝的所有优点。”刘健没反驳。他想起洪武皇帝的铁腕。想起永乐皇帝的雄才。想起仁宣二帝的宽仁。想起弘治皇帝的勤政。而眼前的朱厚照。似乎把这些都占全了。他有洪武、永乐的雷霆手段。敢动外戚。敢查文官。说抓就抓。毫不手软。他有仁宣的容人之量。明明握着他们的把柄。却没赶尽杀绝。还给了条活路。他更有弘治皇帝没有的锐气。敢碰那些积弊多年的沉疴。敢直面文官集团的盘根错节。这样的皇帝。是社稷之福。却也是他们这些老臣的劫数。“罢了。”刘健拿起案上的朱笔。在《盐铁司月报》上批了一行字。笔尖划过纸页。发出“沙沙”声:“着盐铁司即刻彻查江南盐税亏空。限三日内上报。”笔锋落下。墨迹在纸上晕开。像一个句号。也像一个新的开始。谢迁看着那行字。心里最后一点抵触也消失了。他知道。从今天起。内阁的日子。再也不会像从前那样了。值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是户部的小吏来送账册。刘健扬声道:“进来吧。”小吏推门进来。见两位阁老神色平静。还以为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刘健和谢迁自己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彻底变了。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摊开的账册上。把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照得一清二楚。就像朱厚照的眼睛。什么都瞒不过。他们这些老臣。也该收收锋芒了。等风头过去?不。或许。这风头。就不会再停了。:()朕,朱厚照,开局大杀四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