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道是无情还有情(第7页)
他又咳嗽了两声,呕出几口鲜血。
温韶筝痛哭着看着他,不停地点着头道:“我知道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你对我的好!我一直都知道!”
穆东亭听她这么说,笑得像个孩子似的,道:“原来你一直都知道啊……”
身上的血越流越多,令穆东亭的神志渐渐有些模糊。他勉力摇了摇头让自己清醒一些,伸手将藏在怀中的一块透雕龙纹玉佩取出,放入陆澈的手中,看着他道:“其实……其实我是……我是端穆王爷的……”
陆澈不忍他如此痛苦,也心知无力回天,朝着他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说下去了,安慰他道:“不管你是谁,你一辈子都是我的兄弟,我们是一家人,等你好了,你还要一直替我打理府上的事情。”
穆东亭听见他的话,放心地笑了起来。他的意识渐渐模糊,觉得身体乏力得很。他的头缓缓靠在陆澈的身上,用最后的力气将温韶筝与陆澈的手牵过来,三人的手握在一起,他含笑道:“好啊……到时候我还要吃韶筝做的菜……我们一家人……”
穆东亭的声音渐渐微弱到无声,那握着两人的手的手缓缓松开,重重地摔在了自己的腿上。他的头无力地垂下,眼角落下大颗滚烫的泪珠,砸在了温韶筝的手上。
这一颗泪,是他留下的最后一丝温暖。
“啊——”温韶筝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响彻四周,仿佛唯有这声嘶力竭的喊声才能将她心中的痛苦抽走。
这个陪在她身边总是嬉笑的少年,再也不会开口说话。
陆澈抓在穆东亭肩头的手克制不住地发着抖,他垂首闭眼,终于忍不住喉间发出呜咽的声音。他想,是不是所有伴随着一场阴谋结束的结局,只有到两败俱伤之时,才算真正的收场?
当陆澈出现在天牢之中时,昔日受天下万万人敬仰的端穆王爷嘲弄地看着他道:“我以为陆相会忍得住不来问,可没想到你还是来了。”
陆澈淡漠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将手中的一枚玉佩交给了他。
他迟缓地抖着手,艰难地拾起那块色泽温润的玉佩,抓在手心。那块玉佩,是他多年以前,亲手赠予穆东亭母亲的定情信物。
陆澈看着他愤恨的目光,只觉得喉咙哑涩。若非眼前这个人,他父亲也许不会卷入康王谋反一事中,他也不会被误导认为宁盛泽害死了他父亲。温韶筝也不会被引入歧途,为一己私欲构陷宁国侯府,他也不会亲手毁了他与宁朝歌之间的感情。李微吟应当还在昭云观中替人诊治看病,穆东亭也不会出现在他的身边,为救他而死。
陆澈静静地看着端穆王爷因痛苦而剧烈发抖的身形,平静地道:“你的债,有人替你还了。”
在他转身离开时,狱卒重新关上了大牢的房门,在铁链上锁的沉重声中,原本安静如死一般的天牢内,那位被终身囚禁在此,已被贬为庶民的王爷,忽然像疯了似的冲到牢房口,拍打着那一根根隔绝着牢房内外两个世界的木柱子,朝着陆澈嘶吼:“陆澈!陆澈!”
“陆澈!你真狠!你真狠!”
……
陆澈像是没有听见身后那一声声撕心裂肺的叫喊声,毫无犹疑地朝着天牢外走去。
当他走至天牢外,重见明日高悬时,仿佛觉得自己对这一世的期望和憧憬,一同被锁在了身后那一座牢内。
穆东亭没有说完的那一句话,他今日在此处得到了证实。
他想,穆东亭如果泉下有知,得知今日之事,心中或许会有些安慰。他并非只是一颗棋子,至少当端穆王爷得知他的死讯时,也曾痛苦疯狂,也曾撕心裂肺。
穆东亭去世之后,陆澈在他的墓边造了一间木屋,将温韶筝安置在此处,终日派人看守不准她离开半步。他要她为她的所作所为赎罪,他要她用余生来忏悔。
温韶筝不信陆澈会这么对她,会这么狠心。
可她等来的不过是他的一句话:“此生不复相见。”
开始的时候,她日日发火,砸毁屋内的东西,哭喊着要见他,要亲耳听他说这一句话,她才能死心。
她砸毁多少东西,陆澈便派人再添置多少,却始终没有再出现。
温韶筝渐渐明白,这是陆澈对她最狠绝的惩罚——此生不复相见。
陆澈愈发勤于政务,终日忙于朝廷之事,只是身侧再无像穆东亭一样尽心之人。
几月之后,裴皇后诞下小皇子,举朝欢庆。皇帝在小皇子满月之时,便下了诏书,立他为太子。
与此同时,皇帝赐婚裴衍和叶熙宁,择日完婚。
在婚宴之上,陆澈看着人群中的一双璧人,叶熙宁双颊红润,带着娇羞,让他仿佛看见了多年以前,宁朝歌朝着他笑时的模样。
他的余生,都活在愧疚中偿还他欠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