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纸月亮(第3页)
“我没有。”她微弱地辩驳。
“你是我的女儿,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不清楚吗?”懦弱了一辈子的妈妈,从来没有如此尖锐过。
是的,在得知父亲出事的那一刻,她是怨怼过。如果不是妈妈逼着爸爸出门,那她就不会和他吵架,那么这些事情就不会发生。所以,这些天她始终不敢与母亲对视,生怕自己的眼睛会泄露出埋怨。
若说对妈妈是埋怨,那么,对那个和父亲起了争执还伤透他的心的自己便是恨了。
“对,我是怪过你,可你就没有怪过我吗?如果不是我们,爸爸根本不会死!”方星岛尖叫着喊出声,“妈妈,是我们害死了……”
“啪。”
方星岛不敢相信地看着母亲,完全不敢相信刚刚发生的事,妈妈竟然打了她。
“如果你爸爸知道你这么想,知道我们在这里互相埋怨,他不会瞑目的。你以为我不难过吗?可难过又能怎么样?如果可以,我真的愿意代替你父亲去死,或者跟着他一起去死。可是如果我死了,你怎么办?”妈妈看着她,浑浊的眼睛忽然涌出泪来,“你爸爸一定希望我们都好好地活着,他什么话也没说就走了,但我知道他一定希望我们好好地活着。”大门敞开着,秋风穿堂而过,方星岛看着瘦弱的母亲,她站得笔直,为她挡住了一屋子的喧嚣和冷风。
这些天始终哭不出来的方星岛突然号啕大哭。
她抱住了母亲,像个小孩一样声嘶力竭地哭,仿佛这样,便能哭掉心底的潮湿和阴暗。
其实从爸爸去世,到出殡,到葬礼结束,只有短短四天。
可那四天,对方星岛来说却尤为漫长。她觉得比自己过去的二十几年都要来得漫长。
她几乎没有睡觉。并非不想睡,而是始终睡不着。身体是疲倦的,精神亦是,可偏偏就是睡不着。唯一的一次,是在去殡仪馆的路上,在汽车的颠簸下,她不知怎么就睡着了。而在这短暂的小憩里,她却没有梦见爸爸,而是梦见了另一个人——傅一,或者说,少年时期的傅一。
其实,在傅一母亲曲悦过世的那一年,方星岛是见过他的。
她经常去医院玩儿,爸爸上班她便在办公室等待,偶尔会偷偷跟在他身后跟着查房。手术的那一天,医院兵荒马乱,爸爸顾不上她,她便一个人在医院等到深夜,出去找父亲的时候,她在走廊里看到了傅一。
那时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穿着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坐在走廊尽头,沉默地流泪。
她正想走上前,车一个急转弯,将她从睡梦中唤醒。
“怎么了?”谭叶舟就坐在她的身边,见她怅然若失便问了一句。
方星岛摇头,觉得自己魔怔了,怎么会梦见傅一。
而在几个小时候后,她真的见到了傅一。
父亲的追悼会结束后,妈妈先被送回家,方星岛执意不肯走,便留在那里看着他们收拾东西。所以当她离开殡仪馆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谭叶舟去开车,她站在马路边等他。
狂风席卷落叶,马路上人烟稀少,方星岛把自己扔进这略微萧索的秋天里,却看见一辆熟悉的车。
她以为自己看错了,因为她从未见傅一自己开过车。虽然他有驾照,也有车,但大多时候都是不开车的,因为他的父亲死于车祸。
可她揉了揉眼,车还是停在那里,隔着微微反光的玻璃,她看见傅一若隐若现的脸。
她正想走过去看清楚,谭叶舟的车却来了,挡住了她的目光。
“星岛,上车。”
她没回答,兀自绕到车后去,可原先还停在那里的车一瞬间不见了。
“你看什么?”谭叶舟问。
“没什么。”
只是稍纵即逝的事情,但方星岛知道,不是错觉,并不是。
[3]
爸爸葬礼结束之后,方星岛重回医院上班。原本她是想搬回家住的,却被妈妈声严色厉地拒绝:“从前嚷着要搬出去住,现在又要搬回来干什么?我又没有老到走不动,也不需要你照顾,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我怕你一个人……”
“我哪里是一个人,我还有你爸爸。”她指着客厅内悬挂着的照片。
“从前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要哭丧着脸,我看了心烦。”
方星岛看着妈妈,她似乎在一夜之间变成另外一个人。
后来她才知道,并不是妈妈变了,而是她从前就是如此,只是她把自己很好地掩藏起来。有人庇护时,她是温顺柔和的,那个人离开后,她又套上坚强的外衣。
她没有与她争辩下去,因为妈妈看起来很好,每天仍旧按时去市场买菜,做饭,只是少了一个人让她围着转,生活悠闲了许多。她对方星岛说:“过些时间我就去报名跳舞,她们总是找我去跳舞,以前我总用没有时间来拒绝,现在总算有时间了。”
她说这话时,语气怅然而悲伤,但很快,她又大声地说:“你什么时候回诺澜公寓,我给你煲点汤,带过去给乔乔喝,她和小七最近可帮了我们不少忙,瞧着都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