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偶阵雨(第6页)
手肘撞击在门上,发出“咚”的声响。
傅一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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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次和父亲这样争吵,已经是许多年前的事情了。
当时她刚高考完,没有遵照父亲的要求选择专业,阳奉阴违报了医学院,录取通知书收到那一天,两人争吵,无论母亲怎么规劝都没用,也因两人情绪都激动,父亲第一次对她动手。因为愤怒和失望,他的力气很大,方星岛竟被父亲一巴掌打出了鼻血。
也是因为那一巴掌,父亲内疚,没有再继续阻止她去上学。
这些年,她与父亲的相处更多是沉默。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这样歇斯底里:“爸爸,你做什么?你刚刚在做什么?你为什么要跪下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方星岛,你知道他是谁是不是?你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和他在一起,为什么要欺骗我?他是曲悦的儿子,他的母亲死在我的手术刀下,他对你不是真心的。”方振明看着女儿,眼神浑浊,他似乎一下子从那个倔老头变成一个委屈的可怜虫,不停地重复,“而且他母亲的病会遗传,他的心脏可能也有问题,他会伤害你的。”
“他不会,因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如果不是你今天出现,他根本不知道我是方振明的女儿。你当年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一场医学事故,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对你、对我做些什么!”
“你不要和他在一起,他会让你伤心难过的。他主动接近你可能会有别的目的。”
方星岛看着自己的父亲,他两鬓斑白,脸上布满了岁月的沟壑,那一台手术使他变得固执、胆小、敏感,他已经不是那个在她小时候将她驮在肩上,带着她去看电影的男人了。
“没有,他根本不知道我是谁,也从未想过报复我。是我,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我知道他是傅一,我知道他是曲悦的女儿,我知道我的父亲因为他的母亲而像变了一个人。我知道你心里内疚,我知道你难受,所以我对他好,我希望他过得好一些,替他的母亲多做一点事。是我别有图谋地接近他,是我。”
我知道他是谁,是我刻意地制造机会接近他,是我欺骗了他。
“爸爸,你不觉得是你自己的问题吗?因为一场手术事故,你把自己困了十多年,这十多年来,你都要把自己逼入绝境了。从来没有人怪你,是你自己解不开心结,才把自己变成这样子。不是傅一不肯放过你,是你不肯放过你自己,不肯放过我!”
她看着父亲错愕悲伤的脸,忽然发现这十几年来自己和母亲都做错了。
“这些年,我和妈妈一直小心翼翼,就怕触碰你内心的伤口,让你难过。可是你不觉得你太过自私吗?因为那件事,你这些年紧紧地封闭住自己,甚至不许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们都努力地迁就你。可现在我才发现,我们做错了。没有人怪你,没有人看不起你,是你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她倒退几步,慢慢远离父亲。
人总是喜欢用最恶毒的话去伤害最亲近的人,她像一把尖锐的刀,深深地刺伤了父亲。
他错愕的难以置信的表情,是她记忆里父亲最后的模样。
她终于还是追出去了。
她不知道自己要与傅一解释什么,说什么,但是她知道自己是应该追出去的。只是她比他晚了十几分钟,哪里还有他的踪迹。
好在,她知道他住在哪里。
方星岛连包也没有拿,飞快往外冲,连同事与她打招呼都没理会。正值下班时间,她连电梯也等不及,拔腿就往楼下冲,从七楼到医院门口,她只用了三四分钟的时间。只是等车的时间实在长,她站在车水马龙的公路边等了许久,才拦到车。
医院到博陵大学的路程并不算短,又塞车,一路上司机试图与她搭话,只是方星岛的面色难看,到最后他也觉得难堪,讪讪地收了声。
方星岛此时的脑子是空白的,像运动过后的虚脱。博陵大学到了,她付了钱,又开始往楼上跑,她先是按门铃,接着敲门,可“咚咚咚”敲了好一会儿,里面还是毫无动静。倒是对门的陈镜之开了门,又热心又八卦:“怎么了?他不在吗?我看见他回来的呀。”认真打量她,又猛地退了一步:“你这是怎么了,脸色那么难看。”
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楼道里只有一盏昏黄的灯,直直照在方星岛的脸上,照得她的表情尤为悲切惨淡。
“我找傅一。”
“你等等,我帮你叫。”说着,陈镜之又去拍门,边拍边喊:“你开门啊,我是陈镜之。傅一,你开门,我的教案是不是放在你那里了?”
门突然从里面被拉开,屋里没开灯,傅一猛然出现在门口的脸看不清表情:“没有,你什么时候把教案放在我这的?”目光掠过陈镜之身后的方星岛,怔了一下,正准备关门,后面的人却猛地冲了过来,把手伸进门缝中。
他终究不舍得把门关上。
陈镜之见气氛不对,默默地退了场。
傅一在门内,方星岛在门外,两人沉默对视了许久,方星岛才听见他不耐烦的声音。
“你来做什么?”
“我有话要和你说。”
她艰难地吐出这一句,便不知道要继续说什么了,踌躇着站在门外。
她想告诉他,最初的确是因为他是傅一才接近他。他母亲的离世使父亲陷入了漫长的内疚和自责,她知道他是谁,便忍不住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或者该这么说,她希望他过得好一些,这样,父亲心里或许就不会那么难受。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自己已经喜欢上他了。
可这些话说出来,多么的虚假,早就在电视剧里演过无数遍,他会相信吗?
所以,到最后,方星岛只说出了一句:“对不起。”
她没有想到傅一突然勃然大怒,他用力地将她如嵌在门上般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将她往外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