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页)
我没有开口,下一秒,他把钱塞回了我的手中:“你拿去还给他吧!我不需要他的帮助!”
“我和他借钱!又不是你借钱!你明明很需要,为什么不要?”
彭西南就像极端腐朽的顽固派,死咬着不肯松口:“我是很需要,但是我不需要他的。”
我被他这种态度惹恼了,烦躁地把钱塞回他的手里:“你不需要!但是季柯然呢?你不想看着季柯然被逼得走投无路去自杀吧?虽然我很讨厌季柯然!但是你不会眼睁睁看着她去死,我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你毁了!你就不要这么固执了好不好?你讨厌傅亚斯,但是你讨厌钱吗?你和他过不去,你要和钱过不去吗?他和你又没有深仇大恨,你到底是在别扭什么!”
彭西南的表情肃穆,他低着头看着手里的东西,挤出了一丝苦涩的笑:“我知道了夏昕,谢谢你,也替我谢谢傅亚斯。”然后,他像电影中的慢放镜头一样,朝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被他这个举动吓了一大跳,等我回过神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转身,留给我一个悲伤而孤独的背影。
以往总是我走在彭西南的前面,他跟在我的身后看着我,这是我第一次如此清晰明朗地面对彭西南的背影。它像一把利剑,把我们那些亲密无间的青春记忆切割成两半,直到此时我才敢真正地承认,我和彭西南之间的那道鸿沟,或许再也无法逾越。
第二天清晨,我接到了季柯然的电话。
我对季柯然始终没有好感,即使我从彭西南那里了解到了她的悲惨遭遇,我依旧认为可怜无法抵消她的可恨。我不是圣母,我很难去原谅一个伤害过我和我的朋友的人,所以按下通话键的时候几乎是恶狠狠的,语气也差得可以。
“有什么事吗?没事我挂了。”
“我是来和你道谢的,谢谢你借钱给我。”季柯然倒也不生气,准确地说应该是她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单纯是一个陈述句:“我想请你和你的男朋友吃饭,表达我的谢意。”
她的这句话一下子就把我噎住了,我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冷笑道:“我钱是借给彭西南,不是借给你的!你请我吃饭?有人请吃饭是用这种语气吗?”
我没有想到她会这么直接,她像丢炸弹一样丢给我几句话,将我的理智炸得支离破碎:“我本来就不是很想给你打这个电话,你也不想接我知道。虽然彭西南什么都没有说,但是我知道钱是你的,我更知道他希望我能和你言归于好。但显然你也知道,这很难。我还是那么讨厌你,就像你讨厌我一样,但是我还是想请你吃饭,我想彭西南开心一点。”
我和季柯然的谈话以失败告终,虽然最后是我愤愤地挂了电话,并将她和彭西南骂了个狗血淋头,但我还是去赴约了。我和傅亚斯说起这事的时候,他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我许久后问我:“你确定你不会在餐厅和季柯然厮打起来?”
“那你要不要陪我去?”
“你还是自己去吧,那个场面肯定很血腥,我没有眼看。”他不停地摇着头,口中囔囔地说着什么无法理解我的想法。
其实就连我,都不能理解我自己。我始终想不通我为什么要去赴这个约,但我更想不出我不去的理由。
后来我总是不断地回忆起那一天。如果那一天我不去和他们吃饭,那么后来的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如果后来的事情都不会发生,我们的命运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会少了多少悲伤和绝望?会少了多少鲜血和眼泪?
我不能得知答案,因为那一天我去了,和他们吃了那一餐类于鸿门宴的午餐。
这一餐饭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难熬的一餐了。我们三个人在本市有名的西餐厅里,举着刀叉像举着矛盾一样与自己餐盘的牛排作战,谁也没有说话,埋着头与敌人厮杀。季柯然虽然落魄但小资派头还是在,甚至比以前还要严重,看着她优雅地把刀子扎向那块血淋淋的牛排,我艰难地咀嚼着嘴里酱汁浓郁的又老又硬的全熟牛柳。
我真心地觉得其实我们不应该来吃这贵得要命的又难以吃饱的西餐,而是该杀向最划算的火锅自助餐,这样的话,场面即使像现在这样尴尬,我们还可以把重心放在与食物决斗上面,而不用像现在这般,烦躁又不甘地挥舞着手中的刀叉。
彭西南是我们三人之中最正常的一个了,他没有像我们一样把头都埋在盘子里,而是用一种既期许又煎熬的眼神扫射着我和季柯然,欲言又止的模样。我对他视而不见,最终败下阵来的是季柯然,她突然放下了刀叉,抓起酒杯朝我举了起来,杯子里是半杯红色的葡萄酒,她像喝水一样一饮而尽:“谈夏昕,谢谢你帮我,钱我会尽快还给你的。谢谢你,顺便谢谢你的男朋友!”
我看着她,心底里突然衍生出一股奇怪的情感,对她的厌恶也没有以前那么深了。我端起杯子,努力朝她挤出一个笑容,彭西南绷紧的神经终于松懈了,我甚至听到他松了一口气。
然后,季柯然别开脸撇着嘴笑了。看到我在看她,她迅速收敛了笑容,尴尬地别开了脸,避免与我对视。
这餐饭吃得有惊无险,很是煎熬。吃完饭之后,我们并排走出了西餐厅,彭西南问我:“你要去哪里?回学校吗?我送你。”
“我去找傅亚斯。”话刚出口我便后悔了,彭西南脸上的表情瞬间凝固,我望着他,想要缓解这种紧张的气氛:“我先走了,今天天气挺好的,你们可以去游乐场玩玩。”
却不料季柯然拒绝了,她固执地对我说:“还是我们送你吧,我们送你。”
我看她,第一次发现她其实有一双明亮的眼睛,精致的烟熏妆也无法掩盖那双眼睛的灵气。此时,它写满了我不懂或者她自己都不能懂的执拗,没有爱恨,没有欲望。
我重重地朝他们点了点头。
03。
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这一天。
这一天其实与以往的每一天都没有区别,天还是灰蒙蒙的,路上的行人依旧匆匆,车水马龙川流不息,下过雨的地面湿漉漉的,脏兮兮的积水朝沟渠争先恐后地涌去。
已经步入初冬,冷空气渐渐侵袭,下了一场雨,空气更是阴森森的冷。从餐厅出来后,我们没有打车或坐公车,像三只蜗牛一样慢吞吞地移动着,一路上谁也没有开口去打破沉默。
我们是在医院的门口遇到张诗诗的,这么冷的天气,她却只穿着一件白色的长风衣,几个月没见,她瘦得很可怕,像电视里的饥荒难民,半分没有从前的影子。奇怪的是,我们三人却都一眼就认出了她。她看起来对我们一点威胁性都没有,我却打心底对她感到恐惧,我甚至想拉着彭西南与季柯然绕路也不要从她面前经过,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她看到了我们。
她带着一丝诡异的笑,摇摇晃晃地朝我们走来,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我真怕她会突然栽倒,但她还是挪动到了我们的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