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页)
“只是朋友,夏昕……”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摆了摆手:“算了,没有什么。”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的心情却很焦躁,显然不想和我再谈这些没有营养的话题,我只好单刀直入:“你受伤了,和我回学校。我不过问你和季柯然的事情,但是我也希望你不要再这样沉迷下去,她和你不合适!你知道她以前的事情吧!她只是在利用你,你别把自己弄得像个笑话……”
“够了!夏昕!”
他突然大声地打断我,表情竟然带着厌恶:“夏昕,你知道吗?现在你的这副嘴脸让我觉得可怕!你总是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在你看来,季柯然为了钱去陪酒去陪那些老男人的事情让你感到恶心对吗?但是你有没有想过,谁愿意过这种生活?你只是一味地指责别人,只看到了她的过错,她是你的舍友,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什么会这样?有没有试过去关心她?”
彭西南的手上还有未干的血迹,他抹了一把脸,脸上便多了一道血痕。我们之间隔着两米的空气,他就那样看着我道:“夏昕,和季柯然比起来,你就像生活在蜜罐里一样,从小到大你受过最大的打击就是老师的事情,那个时候你觉得整个天都塌了。但是,季柯然她和你不一样,你永远都无法想象,她以前的生活是怎么样的。”
是的,在彭西南对我说这番话之前,我从来都没有想过,我从小到大吃过的苦加起来的总和都比不上这个总是像公主一般骄傲的季柯然的百分之一。
季柯然的父亲是一个老光棍,在四十岁的时候才花了钱和人贩子买了一个女人当老婆,那女人也就是季柯然的母亲生下她之后便从那个小农村里逃跑了。她跟着她的老父亲一起生活,从小就被嘲笑没有娘,但这相比起她往后的经历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从小她都是穿着捡来破旧的衣服,总是被人耻笑,甚至有调皮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撕破她本来就很破旧的衣服,然后大声地取笑着她:“穷鬼,没有钱买衣服。”
二年级的时候,她因为家里穷没有钱可以参加补习班,所以数学老师总是给她使绊子,考试明明只错了三道题,最后却还是不及格。那个女老师甚至在分试卷的时候将粉笔捏碎了洒在她的试卷上,让她像狗一样舔干净。
十三岁的深夜,他的父亲为了钱把她卖给了村里的一个老光棍,她在那个老光棍家里住了整整一年,每天接受他惨无人道的虐待和性侵犯。他每天骂得最多的话就是:“谁让你穷,所以你要伺候我,要走?可以,把你们欠我的钱还了就可以走!”
后来,她考上了市里的高中,自己偷偷地跑了出来,从此就没有再回过那个可怕的地方。
她在那一年发誓,以后一定不要再让别人看不起,无论用什么代价。
这是我听过的,最残酷的一个故事。
彭西南对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只是他的拳头握成了一团,指关节发白。
十米开外的傅亚斯已经不知道抽了多少烟,他的脚下都是烟头。
我捂住嘴巴蹲在墙边,悲伤像是潮汐不停地漫过我的心头,又迅猛地退开,几秒钟之后又涌了上来,反复不停。我缓慢地想起,以往每次在宿舍,只要我们谈论有关父母家庭的话题,季柯然都会异常烦躁和激动,把柜子撞得砰砰响,像机关枪对我们乱开炮。有好几次,我们都起了争执,差点就打起来。
“你别说了。”
彭西南转过头来看我,他的眼圈微微发红,似是愤怒又似悲伤。他没有听我的劝阻,继续把这个故事说下去。
“她有严重的抑郁症,几乎每晚都睡不着,夏昕,你和她同在一个宿舍,你难道没有发现她总是吃药吗?你有没有看过她的手,她的左手上还有三道刀疤,都是她自杀未遂后留下的痕迹……我想,这些你应该都不知道吧?”
的确,我一点都不知道。
彭西南的话像是钝刀一样,一刀一刀割在我的心上,疼痛,却看不见血。
“这些事情是她在喝醉的时候告诉我的。那时因为一些事情我不开心去喝酒,在酒吧我遇到了她,因为她是你的舍友,我怕她喝醉了被欺负所以坐到她身边去。她告诉我这些事情的时候没有哭,而是笑着的,好像在讲着别人的故事,眼神却空得像黑洞。”彭西南闭上了眼睛,声音缓慢而低沉:“在那个夜晚,她问我,为什么对你那么好,为什么没有人对她好?为什么没有人关心她?你知道吗?那个时候我想到了十五岁的你,你也是这样躲在我的怀里颤抖,问我为什么世界会是这样的。”
“从那一刻起,我就把季柯然当成了妹妹。她生日的那个晚上向我告白,说喜欢我,她吻我的时候我也没有推开。她不是一个十恶不赦的人,她也需要被爱,我明白被拒绝的滋味,不忍伤害她。学校里很多人都在说我为什么不离开季柯然,为什么她这样我还在她的身边,说我傻说我被利用。我也懒得向别人解释我们之间的关系,别人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他看了我一眼,深深的,“我从来都不介意别人怎么看我,我介意的,只有一个人而已。”
“我不会放弃季柯然,无论她怎么样,我永远都会将她当成我的妹妹。”
说完这些,彭西南就站了起来,朝季柯然消失的那个方向追了上去。
我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心就像突然被挖去了一大块,不痛,却比疼痛更加难以忍受。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拉住了。
回过头,便是傅亚斯那张摆了一个晚上的面无表情的脸。他的声音和他的脸一样,没有任何情绪。
“你要去哪里?”
我一时哑然。
“你现在是不是心里充满了愧疚的情绪,无论是对季柯然还是他?你想追上去对吗?可是夏昕,你追上去了又怎么样?你要对他说些什么?对不起?还是什么?”
我讶然:“你怎么知道?”
他“嗤”了一声,用手轻轻地点着我的额头,“你的情绪都摆在了脸上,难道我看不出来吗?夏昕,你其实不用愧疚,你并没有做错什么。”
“上天给予我们每个人的或许都不一样,但是命运是掌握在我们自己手中,不幸并不是一个人堕落的理由。”
我抬起头看着傅亚斯,正想说话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脸上一本正经的表情呆滞了三秒,然后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迅速按下通话键。
“颜梦,怎么了?”
傅亚斯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一分钟后,他挂了电话对我说他有事要先走了,然后便飞奔出了我的视线。
浓烈的月光下,我的影子孤独地贴在大地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