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 文人画(第2页)
金农(1687—1764),字寿门,号冬心、稽留山民等,浙江仁和(今杭州)人。他的画,吸收汉画像之长,古朴稚拙,笔墨极不求形似。正是这种笨拙的美,使金农的画在似与不似之间,别成一家画风。他的山水构图别致,以意境取胜,景色略简,笔墨古拙,简朴疏秀,具画外之趣。所作梅花,枝多花繁,生机勃发,往往以淡墨画主干,浓墨画花枝,淡墨点花,黑白分明,还以古拙的金石笔意,形成质朴苍老的风格、凝练厚重。他的人物造型奇古夸张,笔法简练,形象鲜明突出,逸笔草草,不求形似,显得十分外行,但人物的神态、特征却捕捉得很准确。传世的金农作品中有一部分由其弟子罗聘、项均代笔,其亲笔之作有《自画像》《梅花图册》《礼佛图》等。
金农所作《梅》立轴,繁枝密萼,花光迷离,恍如月夜映在纸窗上的花影。枝干挺拔,没骨写出,笔触古拙,淡墨点花,薄而润,富有色彩感,在轻盈潇洒的风姿中含有沉厚稳健的意趣,在构思布局与笔墨意趣形成独有的特色。可以说将梅花的形式美与诗情之美推向了极致。作为一位书法家,金农的绘画达到了独特的境界,画面与书法融为一体,题字和梅花画风之间又有着微妙的对应关系。漆黑的书法与淡墨梅花形成对比呼应,逸趣横生。
《自画像》轴为金农七十三岁时的自画像。画中老者身着布衣,持杖侧身而立,姿态笃定,神情超然。其头部画法较为写实,具有肖像画的特征,浓密的长髯,细细的发辫,矍铄的双目,真实传神地描绘出金农本人奇倔傲世的性格特征,这是一种文人画家的逸笔肖像画。画家以焦墨渴笔勾勒人物形象,线条生拙简朴,脱胎于南宋马和之“兰叶描”,与题款及诗文的“漆书”,共同体现出生涩拙朴、奇绝脱俗的风格。
黄慎(1687—1770),初名盛,字恭寿、恭懋、躬懋、菊壮,号瘿瓢子,别号“东海布衣”,福建宁化人。画人物,多取神仙故事为题材,作历史人物、佛道、樵夫渔父等形象。初师上官周,学工细人物山水;后参以怀素草书笔法,变为粗笔挥写,用狂草笔法作画。笔姿放纵,以简驭繁,顿挫转折,深入古法,气象雄伟,笔意纵横,于粗犷中见精练,亦偶有笔过伤韵者。所作形象怪特,虽较多雷同,但气势贯通,别具一格,往往只用寥寥数笔,便能形神兼备。间作山水、花鸟,得荒率之致。花鸟笔法洗练,形象概括,画风泼辣;山水境界开阔,注重诗意的表达。他的花鸟画宗法徐渭,亦纵逸泼辣,挥洒自如,如《瓶梅图》《菊蟹图》等。他的山水虽“不以山水名”,但山水画有一定的造诣,大幅和小景都各尽其妙,潇洒有致。
所绘《飞升图》,画面不设背景,着意突出人物,同时通过款识书法,共同构成简洁而富有意境的构图。仙女瓜子脸,细眉小眼,头绾高髻,削肩细腰,衣褶飘动,手托花篮,以多种描法写就。旁边卧一长髯神仙,人物头部用淡墨勾勒轮廓,再以淡赭色烘染面部,鬓须以干笔画出,笔简意赅,生动传神。衣纹迅疾、流畅,用笔枯劲,顿挫有致,富有节奏感。用笔狂放而有度,乱头粗服中见其意趣,人物形象鲜活于纸上。
作于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的《秋园双禽图》艳丽清雅,一派生机勃勃的气象。画中绘有石榴、蜀葵、萱花数株,石榴树虬曲多姿,斜插于画面,单就树冠便占领了大半尺幅。枝上开满了红彤彤的榴花,在翠绿叶子的映衬下,显得格外鲜艳夺目,硕大的石榴有的已经成熟,果皮裂开,露出了鲜嫩的果肉,把树枝压得弯弯的。两只白头翁落在枝头,沐日迎风,巧得生机。它们相互对视,仿佛鸣叫着,好似正为这成熟的金秋歌唱。树下盘石林立,秋葵、萱花、兰花穿插于石缝间,它们姿态各异,随风摇曳。此作为竖构图,全景式布局,以斜角取势。笔墨酣畅淋漓,利落洒脱,技巧纯熟,功力深厚,率意中见纯真。笔法有张有弛、有快有慢、变化丰富,墨色浓淡相宜且虚实有度。石头以横笔侧锋横扫而成又略施赭色,树木则勾画皴擦而成。树叶用三绿加墨直接勾画而成。石榴和各种花朵都是勾画后加之赭色、白粉、胭脂等晕染,使画面色调鲜丽多彩,高贵典雅。
李方膺(1695—1755),字虬仲,号晴江,别号秋池、抑园、白衣山人,通州(今江苏南通)人。李方膺善画松、竹、兰、菊、梅、杂花及虫、鱼,也能人物、山水,尤精画梅。作品纵横豪放、墨气淋漓,粗头乱服,不拘绳墨,意在青藤、白阳、竹憨之间。注重师法传统和师法造化,能自成一格。其画笔法苍劲老厚,剪裁简洁,不拘形似,活泼生动。画梅以瘦硬见称,老干新枝,欹侧盘曲,传世画作有《风竹图》《游鱼图》《墨梅图》《清竹幽兰》等。
李方膺常喜欢描绘以风雨为背景的竹石,他的《清竹幽兰》轴便是一幅别具一格的作品。此画中有粗竹三竿,嫩竹两枝,在狂风中摇曳生姿。主竹挺拔有力,不弯不揖,有参天凌云之气概。整个画面的气势表现在用浓墨、枯墨铺写的枝叶上,所画竹叶不讲成法,秃笔直扫,竹叶画呈扁方状倾斜方向,无叶尖,潇洒随意,尽管风势极强,但枝叶顺风飞扬而不折,透出一种镇静与傲慢。画面中,石与兰草都是陪衬物,点染出艰难、恶劣的自然环境。在疾风的鼓**下,几叶小草已偃伏在地,坚强的石头也似乎极力抗拒,只有劲竹傲立苍穹,岿然不动,片片枝叶都呈现出百折不挠的力量。风是抽象的东西,没有具体的形象,画家通过描绘竹叶的动态变化,有力地表现出疾风的狂吹,使不可见的风有了可视的形象,而且从竹枝飞舞、竹叶相互碰撞中,似乎还可以听到碎琼乱玉的叮咚之声。通篇笔墨酣畅淋漓,用笔任意率直,作者好似写出胸中之怨气,也可以说是一种人格的写照。
汪士慎(1686—1759),字近人,号巢林、溪东外史。善画花卉,随意勾点,清妙多姿。精画兰竹,尤擅长画梅。笔致疏落,超然出尘,笔意幽秀,气清而神腴,墨淡而趣足,其秀润恬静之致,令人争重。金农称他画梅之妙和高西唐(高翔)异曲同工,不论繁简,都有“空里疏香”和“风雪山林”的趣味,千花万蕊,颇富诗意。传世作有《苍松竹石图》《潇湘灵芳图》等。
所作《苍松竹石图》为纸本墨笔。图绘松树一棵,扎根在绿草茵茵的山坡之上,立足于质地坚固的黛石之间。主干努力向上,虽略弯曲,却无媚态,以挺拔坚毅之势直指苍穹。节处有松枝向四面伸展,有粗有细,有曲有直,别具情趣。枝上松针疏密有致,根根精神,充分展示了松树顽强的生命力和清高孤傲的品行。其侧翼还有几枝翠竹相伴。和高大挺拔的松树相比,竹子显得清瘦嶙峋。同样代表着坚韧不屈的气节,风过不折,雨过不摧。有竹子相伴,愈加表现出苍松那历经风霜依旧傲然屹立的气概。画家用中锋行笔勾出主干两侧边线,似断若续,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松树树皮的质感,然后用苍劲有力的笔触勾画出鳞状树皮。左侧背光处墨色较重,鳞片亦多;受光处则墨色较淡,鳞片也少。鳞片长短不同,大小各异,既无散乱之感,又具灵动之气,足见画家深厚的艺术功力。汪士慎在此图中采用半圆松针画法,松针根根都有交代。其位置经营,参差错落、疏密有致:空隙处玲珑剔透,用笔放达又不失法度;密处不画松枝,却如见松枝,有“意到笔不到”之妙。
纵观汪士慎的绘画,一是继承了前人的长处。画梅曾经师法过元人,着眼在雅逸,多用淡墨。他早中期的绘画中,时常见到这种惜墨如金的笔调。二是创新。巢林作画,决不一味摹古、仿古、泥古,而是注重体验自然,重视实践。无论是绘画的题材,还是表现手法,都具有自家的艺术个性。他还有两个突出的地方,即是以勾勒与没骨法相结合,再参以书法入画。三是注重对笔墨的运用,他不仅注重用笔也很注重用墨。在水墨画的用笔中,不事烘染,少用皴擦,以挥写为能事,尤其画梅干,多以水墨润之。由于他的绘画基础很深,常在写意中,以工细的笔触勾画梅瓣、兰叶和花蕊,使得在“写意”中,自有细致之处,这无疑是在师法前人和师法自然中而得其要领的。
高翔(1688—1753),字凤岗,号西唐,又号樨堂,江苏扬州人。他是石涛的学生,但画并不与石涛相同,而个性强烈却正是石涛“师造化,用我法”的体现。喜作园林小景,如《弹指阁图》,所绘竹门篱笆的庭院里几株老树枝干挺拔,古藤萦绕,树叶有的线勾,有的墨点,浓淡互衬。右边楼屋便是“弹指阁”,建构奉愫平正,简洁大气,在芭蕉、竹林的掩映下,更见幽雅之韵。院中的两个人物,一执杖,一躬身,似在相互交谈,虽寥寥数笔,造型简练,却栩栩如生,微妙传神。在这静谧安详的氛围之中,这样的人物形象处理,给人一种超然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行笔错落有致。以淡墨勾润,浓墨点视,清疏中流露出一股秀逸的气息。人物刻画,寥寥数笔,神情动态,栩栩如生。诗题与画意,浑然一体,耐人寻味。
高翔擅长画梅花,笔意松秀,墨法苍润,用笔静简而书卷盎然。《暗香疏影》中的梅花古秀清逸,淡墨写弯曲主梅干,干墨辅之,梅树的苍劲峻峭极具力道,仿佛要弹出画面。梅花萼蕊则以繁密取胜,同时做到密而不乱,繁而有韵,而且层次分明,风神绰约,珠胎隐现。另有《山水图卷》,在画法上继承了元代画家黄公望、倪瓒的传统,但又融会贯通,自成一格。山石均以披麻皴画出,略作苔点,几乎不用渲染,笔法简括疏秀,墨色淡雅,写出了山水的空灵之感。树木大多双勾枝干,树叶或圈或点,墨色清润,表现出江南草木润泽的特征。
罗聘(1733—1799),字遯夫,号两峰,别号“花之寺僧”、“金牛山人”、“衣运道人”、“蓼州渔父”。罗聘作品笔调奇创,超逸不群,别具一格,思致渊雅,深得金农神味,墨梅兰竹,均极超妙,古趣盎然。道释人物山水花卉,无不臻妙,别具一格。又善画鬼趣图,描写形形色色的丑恶鬼态,无不极尽其妙,不拘泥于师法,笔调奇特,自创风格。其代表作有《丹桂秋高图》《成阴障日图》《谷清吟图》《画竹有声图》等。
罗聘画梅喜用粗枝大杈,以浓墨渲染,花蕊繁密,笔力较金农更为厚重。在此幅《梅花册》中,他有意避开惯常习见的水墨撇写之法,别出心裁地用双勾白描的工笔来画梅花,变实为虚写,突出整个画面的淡雅、素洁,表现出一种纤尘不染、潇洒虚幻的超凡境界。画上有罗聘自题:“古干盘旋嫩蕊新,东风曲护几枝春。世途百折花含笑,一杀难容直道人。冬心先生句,聘。”另一幅作于乾隆甲寅年(1794年)的《兰石图》,同样采用双勾法勾画兰叶,于平稳的构图中富于变化,兰叶随风飘洒,上下左右,呼应交叉,给画面增添了一番清馨之气。山石嶙峋古拙,相互偎依,寥寥数笔,浓墨画出轮廓,淡墨擦染,表现出山石的刚硬质感。作者写兰,笔致细润、潇洒,神采飘逸,生气盎然,栩然如生,形神兼备,可见功力之深、技艺之精。
同为罗聘所作《剑阁图》立轴,为纸本设色。此图是罗聘应友人张风子之请,根据李白《蜀道难》诗意所作。罗聘以雄健的笔调,丰富的想象,表现了蜀道的艰难(其实他从未亲历过),同时喻示了人生的艰难。为了烘托效果,罗聘用峭硬的短线条作雨点,豆瓣皴,积染深厚地表现出山石风化的质感。再现了山势的雄浑。图中山峦叠嶂,云雾缭绕,飞泉高泻,栈道盘复,商贾行旅匆忙。构图繁复,笔墨细密,设色淡雅,这使罗聘的山水画显示出了独特的风格。
边寿民(1684—1752),初名维祺,字颐公,又字渐僧、墨仙,号“苇间居士”,晚年又号“苇间老民”、“绰绰老人”等,江苏淮安秀才。其泼墨芦雁,苍浑生动,朴古奇逸,极尽飞鸣、食宿、游泳之态。泼墨中微带淡赭,大笔挥洒,浑厚中饶有风骨。又善以淡墨干皴擦小品,更为佳妙。因他画芦雁,称其所居名“苇间书屋”。
他所画《芦雁图》写两雁在寒沙折芦之间,一雁已息落,一雁盘旋将下,相望相依,宛如一对旅外的伴侣。一枝芦花,秃笔蓬松;隐约渚沙,墨色枯淡。作者所画的鸿雁,墨中带赭色,头颈弯曲,一笔而成,由浓而淡;羽翮柔软润泽,无不情趣横溢。这种大写意的泼墨芦雁,是边寿民独特的创造。
闵贞(1730—1788),字正齐,江西南昌人,侨居汉口镇,曾流寓扬州。善画笔墨奇纵、奔放沉雄大写意,亦能画工整精细之作。善山水,魄力沉雄,颇得巨然神趣。人物笔墨奇纵,衣纹随意转折,豪迈绝伦,仕女善作直笔勾勒,益远益妍。其白描罗汉几欲乱李公麟之真。他的写意人物组合主要吸收了黄慎的用笔特点,人物笔墨奇纵,衣纹流畅,顿挫有法。兼精写真,幽闲静逸,无一纵横习气。其作品有《巴慰祖像》《钟南进士图》《傍石于云图》《五老携童图》等。
《墨林今话》中说他的人物画“擅作巨笔”,作品用笔粗放,衣纹勾画时见方折,透露出一种雄壮磊落的气度。在画风上与黄慎有相似之处,但线条组织上却不像黄慎那样纠葛盘结。例如扬州博物馆藏的闵贞的《刘海戏蟾图》,就是这种风格的代表。其衣纹粗放,敷色亦随手挥洒,笔分干湿,时有飞白,迅捷有力。人物和金蟾面部的精微刻画与衣纹服饰的粗简形成对比,使得人物的个性更加鲜明突出。闵贞亦善工笔人物,《墨林今话》言“其白描造古,作者间亦傅色”。例如上海博物馆所藏《纨扇仕女图》,笔法严谨,笔墨干净利落,整个画面洋溢着优美娴静的气氛,既典雅又清新。所作《八子观灯图》,构图奇特,手法新颖。画八个小孩团聚一起,俯身争看花灯。他们年龄相仿,个头相当,脸现稚气,身短而粗,有的兴奋,有的惊异,有的嬉笑,有的议论,表现出孩子们在欢乐节日中兴奋、天真、活泼的神态。线条流畅,粗笔挥毫,富于动态,笔墨酣畅,变化多端。小孩头、帽全用浓墨晕染,衣纹随意转折,或虚或实,或浓或淡,在统一中求变化,造成水墨淋漓、气韵生动的艺术效果。
[2]原文见《题画·竹》:“江馆清秋,晨起看竹,烟光日影露气,皆浮动于疏枝密叶之间。胸中勃勃遂有画意。其实胸中之竹,并不是眼中之竹也。于是磨墨展纸,落笔倏作变相。手中之竹又不是胸中之竹也。”参见郑板桥:《郑板桥集》,161页,北京,中华书局,1963。
[3]如果辅以理论化的表述来说,“三竹说”分别对应于审美体验、艺术构思、作品传达三个有机统一的创作阶段。其中,审美体验是艺术创作的准备阶段,即艺术家将外在客观世界作为体验的对象加以把握,它是创作主体在深入生活、储藏“物象”并长期积淀之基础上,充分调动情感、想象、联想等心理因素,对特定的审美对象进行审视、体味和理解的过程;艺术构思是艺术创作的中间阶段,即从表象的再现上升到意象的再创造,它是创作主体在审美体验的基础之上,以特定的创造动机为导引,通过各种心理活动和特定的艺术思维方式,对原始素材进行加工、提炼、组合,在头脑中形成主体与客体交融、现象与本质统一、感性与理性谐和的审美“意象”的过程;作品传达是艺术创作的最后阶段,即意象被进一步物态化为现实的艺术形象或艺术作品,它是创作主体借助一定的物质材料和艺术媒介,运用艺术技巧和艺术手法,将自己在艺术构思活动中形成的审美意象物态化,从而为欣赏者提供生动、具体、可感的“艺象”的过程。可参详王杰泓:《艺术概论》,37页,北京,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