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戏剧美学初探(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戏剧美学初探

萨赛

■导读

萨赛(FrancisqueSarcey,1827—1899)是法国著名记者和戏剧批评家。他曾经在师范学校读书,和批评家泰纳是同班同学。学校毕业后他在几个小镇从事教学,但经常和官方有些冲突。他在1858放弃了教师的职业,来到巴黎做记者。他给《费加罗》(Figaro)、《国家舆论》(OpinionNationale)、《时代》(LeTemps)等杂志撰稿。萨赛思想非常敏锐,他是当时学界,特别是戏剧界的权威。他的文章时代感都很强,虽说曾经呼风唤雨,但随着时间的推移,相当一部分都慢慢地被淘汰了。

他的《戏剧美学初探》在戏剧理论史上占有一席之地,因为他提出了独特的戏剧观。首先他对法国戏剧界进行了尖刻的批评。法国人,特别是古典主义时代的法国人,非常喜欢按照条条框框评价文学作品。所以萨赛这样说道:“提起戏剧艺术的法则,他们就以为这一定是一本处方大全,靠了这本大全,写作的人就有把握写成一出完美无瑕的戏,而从事批评的人,就可以确切无误地指出一出戏的缺点来。”这种教条主义往往都是失败的。奥比雅克曾按照法则写了一出悲剧,结果乏味到了极点,遭到人们的鄙视。而同时代的莫里哀根本不把这些规则当做一回事,他的名言是:除掉取悦观众以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戏剧法则,但他的《太太学堂》却取得了巨大的成功。当时的高乃依也是如此,他的《熙德》也大受欢迎。

萨赛还进一步分析了造成法国戏剧界这一倾向的哲学基础。当时法国人相信,世界上有一种理想的美,一种自在之物,艺术品价值取决于是否靠近或者离开这种完善的典型。批评家常常把自己看做掌握了那个理想美的高人,虽然“这些先生们是依照他们的教育、他们的思想以及当时生活于其中的观念和偏见的环境,把他们的理想制造出来的。”神甫常常把自己的一管之见当做上帝的话。这些学者也一样,看不到自己的局限性,却想把自己的狭隘的评价标准当做永恒的真理来传播,他们因此成了“批评界里的神学家”。

他还把美学家比作化学家。他说:“美学单纯地、专一地、绝对地限于探究事实,加以分析,并从而提出一些规律来。这是化学家的分析方法应用到这类叫做剧本的东西上。”但化学家只找规律,不对物质说三道四,而美学家却喜欢指手画脚,认为人们应该按照他们的观点来创作和欣赏。好的园丁只管细心培育植物,不须思考那么多的问题,只要花开出来,看起来舒服,闻起来有香味就是好。那些化学式的分析对于植物栽培和欣赏有什么意义呢?同样的道理,戏剧批评家的化学式的分析对于戏剧鉴赏毫无价值。萨赛的这种批评不但指出了当时法国戏剧界的顽疾,也给整个世界的艺术批评敲响了警钟。钱钟书先生曾经说:“说来也奇,偏是把文学当做职业的人,文盲(在这里指对文学之美没有感觉的人——引者注)的程度似乎愈加厉害……看文学书而不懂鉴赏,恰等于帝皇时代,看守后宫,成日价在女人堆里厮混的偏偏是个太监,虽有机会,却无能力!”[151]那些只依靠条条框框来判断剧作的人,恐怕只是钱先生所讽刺的文学太监。

在彻底批评前人之后,萨赛开始探讨什么是戏剧的本质。他说:“有助于演戏的任何东西,不管哪一样东西,你都可以取消或者替换,但是观众嘛,办不到。”舞台、服装、布景等都是可以变化或者没有的。否定了这些要素之后,他提出了自己的戏剧观,他认为戏剧的最重要的本质就是观众,“没有观众,就没有戏剧”。观众就是一群人,就算一个国王独自欣赏一场戏,他也代表很多不在场的人。一群人聚在一起在时间方面一般只是两三个小时,很少超过6个小时;如果再次聚在一起,就不再是同一群人了。而看小说却可以维持很长的时间,不管时间跨度多大,读者仍然是相同的。既然有限的时间是戏剧的重要特点,戏剧就“需要一些约定俗成的东西,在6小时里使人感到过了一段很长的时间。”所以关于时间的处理一直是西方戏剧家的重要问题。

观众作为一个集体的存在,特别之处就在“眼睛的构造”。他说:“这个集体存在的具有改变外物形体的奇异能力,假如你把人类的事件照它们在现实中的模样摆在他们面前,反而会让他们感到假的效果。”所以“为了一些真实的事物在观众眼里逼真起见,必须使用一套约定俗成的东西或伎俩”。现实里的东西不能原封不动地搬上舞台。

他总结道:“戏剧艺术是普遍或局部的、永恒或暂时的约定俗成的东西的整体,人靠这些东西的帮助,在舞台上表现人类生活,给观众一种关于真实的幻觉。”处于特定的时代中的批评家都是有局限性的,他们的很多观点只是局部的或者暂时的,但他们往往看不到这一面,而是试图把自己制定的规律看做永恒的规律。时代不断地发展和改变,但他们还要顽强挣扎,“只有在天才的革新者和明智的批评的不断努力之下,才能崩溃”。

萨赛横扫了戏剧界的教条主义,扩大了戏剧的外延,甚至可以把非欧洲的作品都纳入戏剧的范畴。如果纯粹用之前的欧洲观点来看中国传统戏剧,正如布轮退尔所说的那样,答案基本上是否定的。但中国人也为观众演出。从这个角度看,我们当然有我们的戏剧。当然,萨赛在有些问题上也有欧洲中心主义的特点。他把戏剧的时间问题和真实的幻觉看做戏剧的永恒课题,但这两个问题都不是中国传统戏剧的重要内容,也不是必然地和戏剧联系在一起的。也许欧洲剧作家早晚也会抛弃它们。

延伸阅读文献

1。[意]马克·德·马里尼:《观众戏剧学》,丁瑞良译,载《戏剧艺术》,1988(4)。

2。赵山林:《中国戏曲观众学》,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经典文献

戏剧美学初探

一定义

我要提出一些观点供读者考虑,照我看来,这些观点应该构成戏剧美学开宗明义的第一章。

首先,有必要来几句开场白。

对大多数读者说来,提起戏剧美学,或者说得简单一点,像我们父辈那样,提起戏剧艺术的法则,他们就以为这一定是一本处方大全,靠了这本大全,写作的人就有把握写成一出完美无瑕的戏,而从事批评的人,就可以确切无误地指出一出戏的缺点来。

我不断收到年轻人的来信,他们说:“先生,由于您的至高的权威,原则得到发展,我受到启发,也试着接近戏剧……我孜孜不倦地阅读您阐明戏剧通则的副刊;如果您赏脸读一读我的稿子,就会发现我是力图符合您制定的那些富有见识的法则的……”或者诸如此类的恭维话。

我明白有求于人,就免不了庸俗的客套,非表示一番礼貌不可。然而有一种看法却是显而易见的,那就是:法则是有的,遵守这些法则,就写得出好戏来;不遵守,就写不好。

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地道的法国偏见。

这种偏见由来已久,我们都记得那位老实的奥比雅克[152]院长,他颁布了一部戏剧文学法规,然后按照他规定的公式写了一出悲剧,不料乏味到了极点,这次失败一直没有治好公众对法则灵验性的迷信。

高乃依上演《熙德》和莫里哀上演《太太学堂》的时候,人们都搬出法则来反对他们。可怜的高乃依,在“检查”[153]中,尽他最大的可能,和那些被人用来试图束缚他的法则进行斗争。在《〈太太学堂〉的批评》中,莫里哀为我们留下他那一代学究在他心里激起的烦扰的回忆;也正是在这里,他说出他那句名言:除掉取悦观众以外,他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戏剧法则。

人们觉得这种无理取闹好笑,丝毫没有加以认真考虑。然而不到60年前,我们的父辈就看到,当时所谓浪漫派,费了多大周折,才摆掉悲剧法规横加在他们身上的古老的桎梏。波须[154]之流颁布这种法规,布瓦洛之流又写成韵文,18世纪的批评家个个加以诠释和推重,首先是伏尔泰,继之而来的还有拉·阿尔卜[155]和马蒙泰尔[156]之流。

这种民族的偏见来自我们的哲学教育。从童年起,人们就要我们相信,有一种理想美,是一种自在之物,类似一种神性的表现,每个人心中都对它有一种程度不等的明确的概念、一个多少有些模糊的形象,而艺术品的好坏也就取决于是否靠近或者离开这种完善的典型。

正如神甫们以他们信口解释的神的名义发号施令一样,这些宣誓入道或者自封的批评家,就利用这种完善的理想来颁布规律、评论作家。他们是怎样认识到这种理想的?他们在哪里见过这种理想?啊,我的天!大家都知道,假如黑人要给上帝画像的话,他们一定会照自己的模样把上帝画成周身漆黑的。这些先生们是仿照他们的教育,他们的思想以及他们当时生活于其中的观念和偏见的环境,把他们的理想制造出来的。凡是他们所喜爱的一切、凡是符合当时文明发展阶段的一切,他们都归之于完善的典型。他们把一个十分方便的貌似的理想这样随意建立起来以后,就拿来当做标尺,衡量一切过去、现在和未来的作品。

他们信心十足。难道他们不是凭附在某种永恒不变的东西、上帝的面相之一上边吗?

因此有必要看看他们以什么样确信的口吻发出他们的神谕。他们摆出语法学家生硬的态度,用斩钉截铁的声音宣布:“不许说……要说……”谁从来也没有想到过要问问诺埃尔和夏普萨尔[157]或者波瓦特万[158]先生,他们凭什么权利惩罚波须埃[159]、费纳龙[160]和伏尔泰。在有人以永恒和绝对不变的高雅趣味的名义谈论的时候,我们有权利加以反对。按照人们在1848年革命时期的说法,这些权利更在前、更高一等。

我绝不贸然从事,肯定这里没有什么理想的美、没有什么绝对完善的典型。我仅仅承认,我不知道人们说这话的时候指的是什么,这些问题在我的能力以外,我对它们也不理解。太空中也许存在着一种至高的、无比完整的戏剧形式,我们的杰作只不过是它的拙劣的仿品;假如有人有福气瞻仰过,自称心醉神驰,我把有资格谈它的关切和乐趣让给他们。

他们是批评界里的神学家。他们从一种先验的观念出发,通过推理的过程,最后制定出关于美的不可变易的法则。他们守在这个阵地上,别人是难以进攻的。我将怎样向他们证明,他们的美并不是真正的美呢?简直毫无办法。别说是说服他们,就连追上说一句话都办不到。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