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非暴力(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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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不抽烟吗?”我问。

“对,不抽。”

她说着,但是第一口烟圈已经吐了出来。她仿佛也没在吸烟,只是让烟嘴和烟雾在口中停留片刻,再释放出来。

“我被哈里打了。”她说,毫无音调起伏,眼神不闪躲地看着我。

我睁大了眼睛听着,同时也默默地放下了手里端着的碗碟,一样又坐回了原处。

“付川,”她继续说:“你知道我和付川,在工作上一起做很多事情。我认识他一辈子了。”她的声音激动起来。

“付川,”她又清晰地吐出这个名字,“你见过的,你知道的,他就是那么一个样子,是个场面上的人。”

我木讷地点点头。

“但是哈里就是不明白。”她一边说,一边坐着把双脚收起来,穿着拖鞋踩在凳子边沿上。长长的纯棉灰裙子将双腿全部罩住。

“那天,我需要和付川一起出去见个人,工作上的。晚上,他开车来接我。完事回来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哈里阴森森坐在这儿,就这里,”她指着自己坐着的椅子,说:“然后,不停纠缠我,质问我,付川是怎么一回事。”

“你还和付川在交往?”我问。

“怎么会?没有。我从不在同一时间交往不同的男人。我不是那样的人。”

“总之,很荒唐。”她大大吐了一口烟,“不知道怎么就动了手。他下手可真是重。”

幸优一边说,一边面无表情地将抽了几口的烟捻灭在易拉罐口上。

我一直没有应声,不知道该说什么。过了半天,我才说:“他那天来找我,是说什么钱的事。”

幸优没接下茬,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将后腰上的棉裙子拉下来了一些。

于是,我看见她瘦得唐突的尾椎骨上也有半个巴掌大的一块淤青。虽然痕迹已经淡去了大部分,但总体还是像胎记一样清晰可辨,上头布满一些麻子般的深色血点。这让我想起刚刮痧后的景象。

“我都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处。前天不经意照镜子才发现的。都不知道是怎么弄的。可能是他推我的时候,我撞到了门框上。”

说完,她迅速将撩起的衣服放下,又回归了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的姿势。我从没见过她周身散发如此防备和警戒的气息。

“不想再见到这个人。”

“什么哈里,根本不配这么有趣的名字,充其量就是个Harry。”她说。

“但是,你不去公司吗?在公司总会遇到吧。”我问。

“他实习期已经满了。而且,我在休年假。这段时间,我一直自己呆在郊区的院子。他不知道那个地方。我没带他去过。”

不远处,那个被她称作舅舅的年轻男人的照片依旧摆在那里,稳当又静默。照片上的小伙子,十分单纯并且热烈地看着一个方向,但不是我们。

我看着幸优此刻略微发青发涩的眼睛,的确是和照片上的男人有着一样的轮廓。又想起,她曾说森“和舅舅很像”的那番话。我在脑海里努力将这三张脸叠加在一起,但又做不到。

“朱栗。”她叫我。

我一怔,已经很长时间没听人叫我名字了,何况是从她嘴里清楚地传出这两个字。

“朱栗,”她又叫了一遍,然后认真地说:“有时候我想,这世界上有太多我们无法想象的受罪,也许就在离我们很近的地方。上个月,出差时去了一个小餐馆,看人家做腌鱼,那鱼还活着就被切片然后涂满厚厚的盐巴,还有,比如说那些流浪猫狗的痛苦,还有我开车去院子的路上,看到一车车赶往屠宰场路上的猪和牛的痛苦。我们在轻松娱乐的时候,手边就一定有什么在极端地挣扎和咽气。”

我无从反驳,也不知道怎么补充。的确是这样的世界,但总觉得不该是由此时的她来总结。

“对了!”幸优的眼睛像忽然想起什么开心事一样发亮起来,一扫空气中的沉郁,用很振作的语气说:“我在院子里的时候,看见包大人了。”

“包大人?”

“是一只新来的猫。我给起的名字。”

“那天晚上,我自己坐在院子里,它就那样冒出来了,在一米开外的地方直勾勾看着我。整个身体都是乌黑的,小脸盘子也是,但就是那一双眼睛,和月亮一样黄澄澄。”

“简直就像看到了包大人,哈哈!”她终于笑起来,眼底泛起明显的干纹。

我也傻笑起来。桌上吃剩的咖喱盘子已经变得脏兮兮的,凝固的咖喱看上去惨不忍睹。

“我们把碟子收到厨房去吧。”我说。

“嗯,收起来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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