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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语气词尔28(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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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前指成分对指代词的约束力,还可以从认知上来解释:语言是线性的结构,人对语言的理解、记忆也受限于这一特性。如果前指成分与指代词间距较远,在语言交流中,前指成分所负载的语义信息在逐渐消蚀(bleag)、弱化,这时指代词往往就会起到加强前指成分语义信息的作用,如上古汉语中的“之”就往往起到这一作用,“焉”也具有这一特性。但是如果指代词与前指成分语距太近,在话语交流中,这时前指成分的语义信息还很强,指代词的语义强化作用就显得不重要,因而指代性就会逐渐弱化甚至消失,有时删除掉指代词也并不影响句子语义的完整性和交际的顺畅。“尔”的情况就正是如此,例(5)~例(9)也表明了这一点。再如:

(13)曰:“我不以货事上而求迁者,则如以狸饵鼠尔,必不冀矣;若以情事上而求迁者,则如引诸绝绳而求乘枉木也,愈不冀矣。”(《商君书·农战》)

此例很有典型性,“尔”可以看作是指代词“如此;这样”,“如以狸饵鼠尔”就是“如同用狸猫来引诱老鼠那样”;但是“尔”和下句的“也”对举,“尔”的语气功能也较明显。这说明“尔”与前指成分太近很容易造成它指代义的消蚀,而虚化为一个语气词。

有时即使“尔”处于谓语位置,指代义也并不强,也有明显的语气词化的趋势。如:

(14)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公羊传·僖公三十一年》)

(15)(宋)万曰:“甚矣,鲁侯之淑,鲁侯之美也!天下诸侯宜为君者,唯鲁侯尔!”(《公羊传·庄公十二年》)

这两例的“尔”居于谓语位置。“唯泰山尔”就是“只有泰山如此(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唯鲁侯尔”就是“只有鲁侯如此(天下诸侯宜为君者)”。但是我们发现,如果把“尔”理解为语气词,句子也是可通的,这是什么原因呢?一般来说,谓语是句子的核心,句法位置较重要,表义功能较强,怎么可能虚化呢?这仍然和“尔”的指代性和句法位置有关。首先,“尔”作为指代词,由于距离所指代的前指成分太近,因而指代性变得很弱;其次,汉语的谓语,根据语境而承前省,这一现象在古汉语中非常普遍,也就是说,在“唯泰山尔”这样的句子中,谓语“尔”不出现,句子也不会产生歧义,而随着“尔”的逐渐虚化,“唯泰山”这样的谓语缺省句也会从不顺畅变得顺畅;最后,“尔”的句末位置,容易使它语气词化。

2。指代义弱化的同时,主观提示功能逐渐增强、凸显,促使“尔”演变为语气词

“尔”作指代词时,就具有提示功能,这是指代词所固有的句法功能。比如前文例(10)“是非容貌之患也,闻见之不众,议论之卑尔”,“尔”可以译为“如此”,同时含有明显的提示意味:容貌出众却为众人排挤压迫,主要是因为闻见不广,议论卑微啊!只有提高自己的见识,才会为别人喜爱、赞扬。又如前文例(14)的“触石而出,肤寸而合,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者,唯泰山尔”,“尔”也含有明显的提示意味:能够不崇朝而遍雨乎天下的,也只有泰山啊!这里突出了泰山的地位。再如:

(16)凡人论将,常观于勇,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吴子·论将》)

(17)司马熹曰:“臣窃见其佳丽,口不能无道尔。”(《战国策·中山》)

上面两例“尔”的指代性已经很弱了,如果说前面“议论之卑尔”“唯泰山尔”中的“尔”还可以用“如此”替换的话,那么这两例的“尔”已经不能用“如此”替换了;但是两例的“尔”提示意味都非常明显。例(16)先说“凡人论将,常观于勇”,这是批评平常人观点的不足;然后说“勇之于将,乃数分之一尔”,这是提示人们:勇猛对于将领们来说,只是“数分之一”,主要的还在其他方面(如需要文武兼备、刚柔相济,能做到理、备、果、戒、约等。有关具体论述请参阅《吴子》相关章节)。例(17)司马熹见赵王本来就是为了介绍中山国阴姬的美貌,不过他先贬低赵国的美女,接着极力夸赞阴姬的容貌神力不能及,然后才说“臣窃见其佳丽,口不能无道尔”。这就是提示赵王:我本来是不能跟你说这些的,可是因为阴姬太美了,我不能不跟你说。这样对赵王一暗示,就把赵王想见阴姬的胃口全部调动起来了。

可以看到,“尔”的提示语气非常明显。当它还是指代词时,主要是通过句法功能(复指前面的动词性结构)来体现提示意味,指代功能还是主要的。但是由于它常位于句末,加上与所指代的前指成分语距太近,导致它指代义逐渐弱化、丧失。而随着指代义的弱化、丧失,指代功能随之逐渐消失,但是“尔”的提示功能却保留了下来,并逐渐凸显、强化,而成了它的主要功能,主要在语用上起作用(提示言语的受众),这时的“尔”就是较典型的语气词了。如:

(18)从西方入,复从西方出尔。(天水放马滩秦简甲种,《日书》)

(19)僚者,长庶也即之,季子使而反至而君之尔。(《公羊传·襄公二十九年》)

(二)“尔”的语气义:限制还是提示

从“尔”的语法化历程可以看到,“尔”具有明显的提示语气,但是认为它表限制语气的大有人在,这是什么缘故呢?另外杨树达、江蓝生所说的决定语气和我们的提示语气有何异同?

我们先来看一个一般认为表典型的限制语气的例子:

(20)得天下助卒,名为十万,其实不过数万尔。(《尉缭子·制谈》)

句子确实具有限制语气,但是这是不是“尔”的语气功能呢?试比较:

(20’)得天下助卒,名为十万,其实不过数万。

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删除“尔”后,句子仍有限制语气。这关键就在于句中含有表限制义的副词“不过”,因而无论句末有没有语气词“尔”或其他语气词,句子都具有限制语气。判定一个语气词的语气义,必须要排除掉句子的句式义,不能把句式义当作是语气词的语气义。据此,我们认为句中的“尔”表示的不是限制语气,而是提示语气。那么提示的是什么呢?提示的应该是一种情态,即告诉言语的受众:事情是这样一种情况,而非其他。例(20)的“尔”就提醒读者:助卒名为十万,其实不过数万,说是十万,只是夸大其词,以显示自己的实力。这一提示功能正是“尔”从指代词演变为语气词时所传承下来的;语气词“者”“焉”也源于指代词的虚化,也具有提示功能,这体现出了一定的共性。

郭锡良认为:“有的语法著作认为‘尔’与‘耳’‘而已’都表限制语气,这是没有看到上古‘尔’‘耳’并不同音,来源也不一样。语气词‘耳’是‘而已’的合音,作用与‘已’近似;语气词‘尔’来源于指示代词,作用与‘焉’相近。不过‘焉’往往是提示范围,而‘尔’则是提示情状。”[38]我们认为郭锡良的说法很有道理。

单凭例(20)似乎还不能充分说明“尔”的语气义,再来看两个例子。如:

(21)然而跛鳖致之,六骥不致,是无它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荀子·修身》)

(22)(宋)万曰:“甚矣,鲁侯之淑,鲁侯之美也!天下诸侯宜为君者,唯鲁侯尔!”(《公羊传·庄公十二年》)

上面两例“尔”也是提示语气。例(21)前面说“跛鳖致之,六骥不致”,这是提出一个现象,这一现象是什么原因造成的呢?关键在于跛鳖跬步而不休,而六骥却一进一退,一左一右;因而后面接着说“是无它故焉,或为之,或不为尔”;“跛鳖”与“骥(骏马)”在奔跑速度上存在天壤之别,但是极慢的跛鳖能够至千里之外;而骏马却不能,根本原因就在于“或为之,或不为”。“尔”提示语气非常明显,即(荀子)提请言语受众:跛鳖和六骥的巨大差别主要还是和行动有关;能力再强,还是需要行动,否则就会如六骥一样,停步不前。

例(22)的限制语气也不是“尔”的功能,而是因为句子含有表限制义的“唯”。而“尔”字无论是指代词还是语气词,都含有提示意味:能够做君主治理国家,需要气质、才能等,而这些鲁侯都具备,因而天下诸侯中适宜做君主的只有鲁侯啊。

杨树达、江蓝生等认为的决定语气,和我们所说的提示语气有相通的一面,即都含有确认的意味,或者说都含有一种提示语气:事情是这样一种情况,而非其他。

再如:

(23)从西方入,复从西方出尔。(天水放马滩秦简,甲种《日书》)

(24)献公怒曰:“黜我者,非宁氏与,孙氏凡在尔。”(《公羊传·襄公二十八年》)

上面两例“尔”明显是提示语气,而非限制语气。

(三)特指疑问句中的“尔”:句法功能的扩展、语气义的变化

《公羊传》中很多“尔”可以出现在特指问句中,格式为“何+V+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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