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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已而已1(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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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已”语气义的发展变化及“已”“而已”二者的不同发展道路

李宗江指出一些“已”相当于“矣”,还有一些“已”相当于“也”,并认为这些“已”所以相当于“矣”或“也”,主要是因为经常跟“矣”和“也”同现,从而沾染上了“矣”或“也”的语气[24]。为了验证这话的准确性,我们仍然对《十三经》及其他24部典籍进行了检索,共得“也已”50例、“已矣”68例、“而已矣”221例。

“也已”如:

(48)以人之小恶,亡人之大美,此人主之所以失天下之士也已。(《吕氏春秋·举难》)

(49)是使其亲为君子也,是为成亲之名也已。(《礼记·哀公问》)

(50)(烛之武)辞曰:“臣之壮也,犹不如人,今老矣,无能为也已。”(《左传·僖公三十年》)

“已矣”如:

(51)其设心以为不若是,是则罪之大者,是则章子已矣。(《孟子·离娄下》)

(52)天之苍苍,其正色邪?其远而无所至极邪?其视下也,亦若是则已矣。(《庄子·逍遥游》)

(53)吾何求哉?吾得正而毙焉,斯已矣。(《礼记·檀弓上》)

从上面各例可以看到,“已”跟“也”或“矣”连用时,一般没有限制语气,“也已”大致相当于“也”,“已矣”也大致相当于“矣”(后来“也已”“已矣”由连用慢慢也词汇化成复合语气词了)。而我们在前面讨论“已”的语法化时,指出“已”带有限制语气,那么“已”的限制语气哪里去了呢?

这正是如李宗江所说因为常和“矣”“也”连用,慢慢沾染上了“矣”或“也”的语气,而原有的限制语气却弱化了。词义沾染的现象在汉语史上不乏其例,况且语气词共现时,往往都会削弱彼此的语气。并且我们推测,“而已”的高频使用在一定程度上也导致了“已”限制语气的弱化。因为从使用数量看,“而已”远多于单用的或跟“矣”“也”同现的“已”;换言之,“而已”相对于“已”处于强势地位,而“而已”的限制语气非常强,这样在一定程度上也会抑止“已”限制语气功能的使用。

既然“已”有时相当于“矣”,有时相当于“也”,那么学者们为何多认为和“矣”相当呢?这有两方面的原因:①“已”作为动词都出现于动态句,演变为语气词后,大多也保留了这一特性,因而更多与“矣”相近;②跟使用频率有关,“已矣”“而已矣”连用(或复合语气词)的数量远远超出“也已”,即“已矣”相对于“也已”也处于强势地位,因而“已”的语气自然也就跟“矣”接近了。并且正是因为“已”受到了“也”或“矣”的语气沾染(或者称为类化),很多“已”单用时也不带限制语气。如:

(54)此亦淖齿李兑之类已。(《战国策·秦策三》)

(55)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庄子·天道》)

例(54)中的“已”,《史记·范雎蔡泽列传》引用时作“也”。例(55)的“已夫”少见,上古汉语中更多作“也夫”,也可证“已夫”相当于“也夫”。

通过下面各例的比较,对“已”的语气义就看得更清楚:

(56)a。吴王将死曰:“吾以不用子胥之言至于此,令死者无知则已,死者有知,吾何面目以见子胥也!”(《说苑·正谏》)

b。令死人无知则已矣,若死有知也,是戮尸于地下也。(《说苑·反质》)

(57)a。由是观之,则君子之所养,可知已矣。(《孟子·滕文公下》)

b。子语鲁大师乐,曰:“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也。”(《论语·八佾》)

(58)a。昔昔梦为人仆,趋走作役,无不为也。(《列子·周穆王》)

b。若民,则无恒产,因无恒心。苟无恒心,放辟邪侈无不为已。(《孟子·梁惠王上》)

(59)a。大子与郭荣扣马,曰:“师速而疾,略也。将退矣。”(《左传·襄公十八年》)

b。封人曰:“退已!”(《庄子·天地》)

不过我们同时发现,秦汉时期的“而已矣”大部分都带有限制语气。如:

(60)子曰:“辞达而已矣。”(《论语·卫灵公》)

(61)孟子曰:“尽信《书》,则不如无《书》。吾于《武成》,取二三策而已矣。”(《孟子·尽心下》)

(62)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庄子·缮性》)

这说明一个什么规律呢?就是说“而已矣”同现时,“而已”先构成复合语气词,然后再和“矣”连用,这样,“而已矣”就仍然带有限制语气。语气词“已”源于“停止”义动词“已”的语法化,而“已”的语法化又导致“而已”的词汇化。“已”和“而已”所表语气义起初大致相当,即都表示限制;而在形式上,“而已”要比“已”复杂。但是有意思的是,东汉后,语气词“已”很难见到,基本从口语中消失了;但是“而已”却沿用了下来,并一直活跃到现代汉语中。

在语言发展的某一阶段,功能相近或相当的语气词可以有几个,但是最后剩下的往往只有一个,这是语言的历时择一规律。而按照语言的经济律,“已”是单音节语气词,比双音节的“而已”应该有更大的竞争优势才对。不过东汉以后“而已”沿用了下来,而“已”却被淘汰;较之于“已”,“而已”的优势在哪里呢?

两者的差异还是在所表语气的不同上。虽然李宗江列出了很多“已”和“而已”可以互相替换的句例,但是那只表明“已”和“而已”有共性的一面,并没有说两词就完全相同[25]。可以肯定,在形成初期,“已”和“而已”大致相近,都表限制语气,但是随着“而已”词汇化的完成,“已”和“而已”的差异就显现出来了。

我们在上节用较多的篇幅讨论了“已”语气义的变化,发现“已”跟“矣”或“也”同现时,限制语气减弱,大部分根本就没有限制语气,即“已”的语气义受到了“矣”或“也”的影响,而变得跟它们相近了。

“已”语气义的变化,也造成了它在语气词系统中地位的变化。当时的陈述语气词系统是一个二分系统,“矣”占据了动态陈述语气位置,“也”占据了静态陈述语气位置。而“已”随着限制语气的弱化,慢慢相当于“矣”(少数相当于“也”)。但是从使用频率看,“已”根本不能跟“矣”相比,加上两者语音相近[26],因而“已”也就逐渐失去了一个语气词的独立地位,而被“矣”吸收了。复合语气词“已矣”无论是形式上还是所表语气更不具有竞争优势,因而也很快被淘汰了。东汉后不见语气词“已”正源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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