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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语气词在1(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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语气词的语气义与它未虚化前的词义往往有着直接的联系,“在”也不例外。“在”作动词用,表“事物存在”,特别当它是句子的主要动词时,如“霸迹在沛庭”(张九龄《奉和圣制幸晋阳宫》)“岐路在他乡”(骆宾王《送宋五之问得凉字》)“岁寒众木改,松柏心常在”(张说《代书寄薛四》)等,虽然句末没有语气词,但是句子含有较强的“强调某种事物存在”的语气,这一语气是通过句子的句式义体现出来的。“霸迹在沛庭”“岐路在他乡”等可以标识为“A在B(B一般为处所名词)”,“松柏心常在”可以标识为“NP在(存在)”,这正是“在”作动词时所出现的两种主要句式。从已有研究看,陈述句中即使没有语气词,句子也往往含有一种叙实语气,这一语气多是通过句式及主要动词显现出来;动词不同,句子的语气也存在一定差异。

后来“在”常置于句末,且处于次要动词地位,动词性范畴逐渐减弱,但是句子的叙实语气并没有减弱。如:

(29)只有今春相伴在,花前剩醉两三场。(白居易《赠梦得》)

(30)去岁得君消息在,两凭人信过重湖。(齐己《招湖上兄弟》)

上面两例“在”还带有一定的动词义,“今春相伴在”也可以理解为“今春相伴在一起”,“去岁得君消息在”也可以理解为“去年得到消息君还在”。但是两句“在”的动词性并不强,理解为语气词似更妥:“今春相伴在”即“今春相伴”,“去岁得君消息在”即“去岁得君消息”,“在”表达的就是叙实语气,即强调前面的VP为客观事实。又如:

(31)月明更想桓伊在,一笛闻吹出塞愁。(杜牧《润州二首·其一》)

“月明更想桓伊在”大意为“月明的时候更想念桓伊”。诗句中的“在”似乎还带有较弱的动词性,不过从语义表达及诗句所蕴藏的感情来看,“在”更突出的是“月明更想桓伊”这一事实,而非“存在”这一状态。作者因为太想念桓伊了,所以才会“一笛闻吹出塞愁”,诗句含有一种对友人的深切思念之情。也就是说,“在”动词性减弱了,伴随的是它语气功能(强调前面的VP为客观事实)的逐渐增强、凸显。

再如:

(32)凤池冷暖君谙在,二月因何更有冰?(白居易《和韩侍郎题杨舍人林池见寄》)

(33)男儿仗剑酬恩在,未肯徒然过一生。(杜荀鹤《乱后宿南陵废寺寄沈明府》)

(34)会应归去在,松菊莫教荒。(白居易《郡斋暇日忆庐山草堂兼寄二林僧社三十韵》)

上面三例“在”已经没有“存在”义,而是较典型的语气词。这可以从两方面证明:①整个句子都不含有存在义,而纯粹叙述一个事实;②上面三例动词后没有名词,直接跟着“在”,并且在语义上动词V和“在”毫无联系。这三例“在”表达的就是一种“申明、强调”语气:例(32)的“在”强调(申明)“凤池冷暖君谙”这一客观事实,同时引出后面的问题“二月因何更有冰”;例(33)的“男儿仗剑酬恩在”只能理解为“男儿应当仗剑酬恩呢”,“在”同样含有一种强调语气,表明自己作为一个男人,不愿意“徒然过一生”,而应当去“仗剑酬恩”。例(34)的“归去”与存在义动词“在”是不相容的,因而只能理解为语气词。

如果说唐诗受格式的限制,“在”的语气义没有得到完全的体现,或者因为时代限制,我们现在读唐诗,不能充分感受“在”所蕴涵的语气,同样也不能充分感受到“在”主观性的逐渐增强。那么我们再看看同时期几例对话体文献中“在”的使用,观察“在”主观性的强度及语气义的成因。如:

(35)(道士罗公远)又借太子所乘马,太子怒,不与。远曰:“已取得来,见于后园中放在。”(唐·张《朝野佥载·卷三》)

(36)果毅又问云:“阿兄在里作何物在?”青奴又报云:“阿兄在屋里新生儿,见向蓐里卧在。”(唐·侯白《启颜录》卷上)

(37)崔清除濠州刺史,替李逊。清辞户部侍郎李巽,留坐与语。清指谓所替李逊,曰:“清都不知李逊浑不解官。”再三言之。巽曰:“李巽即可在,只是独不称公意。”清稍悟之,惭顾而去。(唐·韦绚《刘宾客嘉话录》)

上面三例语气词“在”都表申明、强调语气。如例(35)“见于后园中放在”意思为“现在后园中放着呢”。罗远因为多次向太子借东西,太子不大高兴,这次又向太子借马,太子就生气不借,于是罗远就说“见于后园中放在”,“在”的主观性非常强,在句子中含有这样一种意味:马儿我已经牵来了,现在后园中,这是客观事实,你不借也得借。例(36)“阿兄在里作何物在”中前有动词“在”,句末的“在”自然就是语气词,后面“见向蓐里卧在”中的“在”也是语气词,句子的大意为:果毅又问道:“你哥哥在家里做什么呢?”青奴又报告说:“哥哥在家里生孩子,现在正躺在被窝里呢”。常青奴养马却连马的颜色也分不清,将“骓马”说成“灰马”,受到果毅责骂,嫂子教他,并嘱咐他不得说是自己教他的,而应当说是阿兄教他的。第二天果毅果然问他,他就说是阿兄教的,然后果毅又问“阿兄何在?”青奴就说“阿兄现在屋里。”并说出阿兄在家里生孩子的话,最后果毅只好“大怪笑”。青奴说“阿兄在屋里新生儿,见向蓐里卧在”,本是强调哥哥在家这一事实,“在”的主观性很强。例(37)李巽说“李巽即可在”,即是告诉崔清:你一次次说李逊才能不够,其实我就可以,只是不合你的心意罢了。“在”的主观性很强,如果删除为“李巽即可”,句子的强调意味就没有了。

(四)《祖堂集》中的语气词“在”

《祖堂集》是唐五代中使用语气词“在”最多的一部文献,多达八十余例。根据动词的性质可以将《祖堂集》中语气词“在”的句式分为两类:“有(无、缺、少等)NP在”与“(无)VP在”(其中V不是“有”类动词,且含“存在”义,并往往不带名词)。

“有(无)NP在”式如:

(38)师有一日看经次,白颜问和尚:“休得看经,不用摊人得也。”师卷却经,问白颜曰:“势何似?”对曰:“正当午时。”师曰:“犹有纹彩在。”对曰:“无亦无。”(卷四)

(39)仰山云:“汝是何处人?”思云:“幽燕人。”仰山云:“汝还思彼处不?”答云:“思。”仰山云:“彼处是境,思是汝心。如今返思个思底,还有彼处不?”答云:“到这里,非但彼处,一切悉无。”仰山云:“汝见解,犹有心境在。”(卷十八)

(40)师举似长庆,长庆云:“前头两则也有道理,后头无主在。”(卷七)

(41)若断不得公当,任你便解放光,亦无用处。虽然如此,我亦未免少分腥膻在。(卷十三)

例(38)的“犹有纹彩在”为“有NP在”式,这正是“在”语法化的最初格式,如果排除时间因素,句中的“在”是可以两可分析的。例(39)的“心境”为抽象名词,从语境看,“在”的动词性极弱,倒是语气功能很强,仰山听思说“非但彼处,一切悉无”,认为他还有心境,因而带着肯定的语气说“犹有心境在”,“在”表达的就是一种申明、强调语气。例(40)、例(41)前面分别有“无”“少”,“无NP”“少NP”后一般也不再接其他动词,“在”是纯粹的语气词。特别是例(41)“我亦未免少分腥膻在”,只是告诉别人一个事实“我少分腥膻”,并带有一种不满意的语气,希望得到别人重视。

“(无、缺)VP在”式如:

(42)师语神光云:“诸佛菩萨求法,不以身为身,不以命为命。汝虽断臂求法,亦可在。”(卷二)

(43)师云:“无这个来多少时?”吾云:“牙根犹带生涩在。”(卷五)

(44)石头问:“从何处来?”对曰:“从岭南来。”石头云:“大庾岭头一铺功德,还成就也无?”对曰:“诸事已备,只缺点眼在。”石头曰:“莫要点眼不?”对曰:“便请点眼。”(卷五)

(45)归宗把茶铫而去,师云:“某甲未吃茶在。”(卷十六)

此类“在”的语法化程度要较“有NP在”为高,因为“在”都完全脱出了“V+NP+在”格式,例(42)、例(44)为光杆动词,不带宾语,例(43)、例(45)的动词后面虽然也带有名词宾语“生涩”“茶”,但是在语义上和后面的“在”毫无联系。四例“在”的语气义都相同,如例(45)神光断臂求佛法,禅师就说了上面那番话,意思是开导他不要后悔:只要能够求得佛法,即使断臂也可以;又如例(45)归宗把茶拿走,禅师就对他说“某甲未吃茶在”,这是申明“某甲还没有吃茶呢”,带有提醒归宗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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