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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罪与罚(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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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吗?”

“这样看来,门没有锁上,只扣住了门钩!您听见门钩的响声吗?”

“真的吗?”

“您怎么不懂?这样看来,她们有一个在家里。如果她们都出去了,那就会在外面锁上门,而不会在里面扣住门锁。您可听见,门钩在轧啦轧啦地响?人在家里,才能在里面扣住门钩,您懂吗?这样看来,他们都在家里,但不开门!”

“对啊!真是这样!”柯赫感到惊讶,叫道。“她们在里面干什么!”他又发狂地拉起门来。

“等一等!”那个青年又叫起来。“您别拉了!恐怕出乱子了……您已经拉过铃,拉过门——她们不开;这样看来,她们两姐妹不是晕厥了,就是……”

“什么?”

“这样吧:我们去叫看门人来,让他来叫醒她们。”

“对!”两个人都下楼去了。

“别忙!您留在这儿,我跑下去找看门人。”

“我为什么留在这儿?”

“这有什么关系呢?……”

“好吧……”

“我将来要当侦查员!显然,显—而—易见,这儿出了乱子!”青年发急地叫着跑下楼去。

柯赫留下了,他又轻轻地拉了一下门铃,门铃叮叮当当地响了一阵。过后仿佛思索着和检查着,他轻轻地扭动了一下门把手,把它拉了一下,又放开了,想再次证实,门是不是只用门钩扣住着。接着,他气喘吁吁地弯下腰,朝锁眼里张望;可是钥匙插在里面的锁眼里,所以什么也看不见。

拉斯科尔尼科夫紧紧地握住斧头站着,他仿佛在做梦。等到他们进去,他甚至准备跟他们厮打。他们敲门和商量着的时候,他好几次忽然想从门里面喊他们,立刻把这件事结束。有时他想跟他们对骂,戏弄他们,直到门打开为止。“但愿快些!”这个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但是他,见鬼……”

时间一分钟一分钟地消逝着,没有人来。柯赫着急起来。

“咳,见鬼!……”他等得不耐烦了,突然叫喊起来。他离开岗位也下楼去了,他急急地跑下楼去,靴子在楼梯上槖槖地响。脚步声沉寂了。

“天哪,怎么办?”

拉斯科尔尼科夫拔出门钩,稍微打开门,什么声音也没有了,他突然不假思索便走了出来,尽可能紧地掩上了身后的门,下楼去了。

他已经走下三层楼梯,下面突然响起一阵喧闹声,——往哪儿躲啊!没有地方可躲了。他正要往回跑,再躲进房间里去。

“哎,妖魔,鬼东西!捉住他!”

有个人叫嚷着,从房间里奔出来,跑下楼去了。他不是在奔跑,而是好像从楼梯上滚下去,一边放开喉咙大声叫喊:

“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米季卡!去他妈的!”

这阵叫喊声以一阵尖叫声结束了,最后一阵声音是从院子里传来的;一片寂静。但是就在那一瞬间,有几个人高声地你一句我一句谈着,喧闹地上楼来了。他们有三四个人。他听见了那个年轻人的响亮的声音。“他们来了!”

他一筹莫展地迎着他们走去:听天由命!他们把他拦住,那就完了;他们让他过去,也完了:他们会记住他。他们已经逼近了;他们只相隔一条楼梯了,可是忽然出现了救星!在只跟他相隔几级楼梯的右首是一套空房间,门洞开着,这就是二楼上那套有几个工人在油漆的房间,可是现在他们都仿佛有意地走开了。大概是他们刚才叫嚷着下楼去。地板刚油漆过,房间中央放着一只木桶和一块瓦片,那块瓦片盛着油漆,放着一把刷子。他一溜烟似的溜进开着的门里去了,躲在壁后,适巧他们也已经走到了楼梯的平台上。他们拐个弯又往上跑,把门前经过,高声地谈着话,上四楼去了。他等了一会儿,蹑着脚走出来,就往下跑。

楼梯上一个人也没有!在大门口也不见人影。他慌忙地跨过门限,往左拐弯,来到了大街上。

他很清楚地、十分清楚地知道,这个时候,他们已经走进了房间,看到门没有扣上,一定会感到很惊讶的。因为刚才门是扣上的;他们已经在看尸体,他们立刻就猜度到,并且恍然明白了,原来凶手刚才是在这儿,及时往什么地方躲起来了,然后打他们跟前溜过,逃跑了;他们大概也会猜想到,当他们上楼来的时候,他坐在那套空房间里。但他无论如何不敢走得很快,虽然离头一个拐弯处只有百来步路了。“要不要溜进一道大门里去,在那不熟识的楼梯上待一会儿?不,真糟!要不要把斧头扔掉?要不要叫一辆马车?真糟呀!真糟呀!”他终于走到了一条胡同口;他折入胡同,吓得半死不活;他到了这儿,已经有一半获救了,这点他是明白的。因为在这儿他不大会引起怀疑,而且这儿来往的人很多,他好比一粒沙子混在他们里面。但这些烦恼已经把他弄得精疲力竭了,他勉强地走着,汗如雨下,脖项被汗湿了。“瞧,这个人喝醉了!”当他向河边走去的时候,有人向他叫道。

他糊里糊涂地走进了他所住的那幢房子的大门;他已经走上了楼梯,这才想起了斧头。他还有一桩重要的事儿要做呢,把斧头放回原处,并且要尽可能少惹人注意。不用说,他已经没有思考能力了,他不把斧头放回原处,以后把他扔入人家的院子里,这或许要好得多。

但是一切都很顺当。看门人的屋子的门已经掩上了,但没有锁上,这样看来,看门人大概在屋子里。但他丧失了思考力,一径走到看门人的屋子跟前,打开了门。如果看门人问他:“有什么事?”他也许会把斧头直接交给他。但是看门人又不在屋子里,他赶快把斧头放在长凳下面原来的地方,甚至拿木柴照原来的样子把它遮住。以后,他一直走到自己家里,没有碰见过一个人,女房东的门已经关上了。他走进自己家里,没有碰见过一个人;女房东的门已经关上了。他走进自己的屋子,和衣往沙发塌上倒下了。他睡不着,但头昏昏沉沉的。如果那时候有个人走进他的屋子里,他准会霍地站起来大声叫喊。一些不连贯的思想片段在他的脑海里翻腾;但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甚至不管他怎样努力,也不能把思想集中于一点……

第二章

他这样躺了很久。有时他仿佛睡醒了,于是发觉夜早已来临,但他并不想起床。末了他发觉,天已经明亮起来。他仰躺在沙发榻上,由于不久前他昏迷过,他还是呆愣愣的。一阵阵可怕的、绝望的号哭声凄厉地从街上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每夜两点多钟他都听到窗下这样的号哭声。现在这一阵阵号哭声又把他闹醒了。“啊!那些酒鬼也已经从酒店里出来了,”他心里想。“两点多啦。”他霍地跳起来,仿佛有人把他从沙发榻上拉起来似的。“怎么!已经两点多啦!”他坐在沙发榻上,这当儿他又想起一切事来!忽然在一刹那间他把什么都想起来了!

开头他以为,他要发疯了。他打着可怕的寒颤;但这阵寒颤也是由于热病所引起的,其实,还在睡觉的时候,他已经在发烧。现在他忽然抖得这么厉害,连牙齿都格格打战,浑身哆嗦。他打开了门,侧耳倾听起来:这幢房子里一切都已经酣睡沉沉,他愕然打量了一下自己身上和自己斗室里周围的一切东西,他不明白:昨天进来的时候,怎么没有扣住门钩,就倒在沙发榻上,不但没有脱衣服,而且还戴着帽子;帽子掉落了,滚到了枕头旁的地板上。“如果有人进来过,那他会怎样想呢?他以为我喝醉了;可是……”他向窗前扑去。天已经大亮,他急忙察看身上,一切都得察看一下,从脚到头,全身衣服都要检查一遍:有什么痕迹没有?但他做不到:他冷得嗦嗦发抖。于是他开始把身上衣服脱下来,又一件一件地检查了一遍。他把衣服全都翻过了,连一根线一块布也不放过。他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反复地检查了三遍。但似乎什么痕迹也没有;只在从磨破了的裤管边上挂下来的那一丝丝布毛条上还留着一点点凝结了的浓血。他拿起一把大折刀,割去了这些布毛条。似乎再没有什么痕迹了。他蓦地想起来,从老太婆的箱子里拿来的钱袋和一切东西都还藏在口袋里!他一直没有想到把它们拿出藏起来!就连现在检查衣服的时候,他也没有想到它们!这是怎么啦?他立刻扑过去把这些东西取了出来,扔在桌上。他把所有东西都拿了出来,连口袋也都翻了出来看个仔细,是不是还有东西留在里面,然后把这堆东西都搬到屋角去了。在那边屋角里,靠墙脚有个地方糊壁纸扯破了,从墙上脱落下来了;他立刻把所有东西都塞入了糊壁纸后面的一个窟窿里。“放进去了!所有东西都看不见了,钱袋也看不见了!”他乐呵呵地想,一边欠一欠身子,惘然看看屋角里那个越发隆起的窟窿。他蓦地吓得怔了一下:“天哪,”他绝望地悄声说。“我怎么啦?这算藏好了吗?谁这样藏东西?”

不到五分钟,他又一骨碌爬了起来,立刻又发狂似的向自己那件夏季外套扑过去。“我怎么又睡熟了,我什么事也没有做哪!果真如此,果真如此:胳肢窝下面的那个环圈还没有拆掉呢!我忘了,忘了这样一件重要的事!一个这么重要的罪证!”他扯下环圈,赶忙把它扯得粉碎,塞入了垫在枕头下面的内衣里。“扯成了碎片的粗麻布决不会引起疑窦的;我觉得是这样,我觉得是这样!”他站在屋子当中反复地说,并且又非常仔细地四下看看,看看地板,又看看其他地方:还有什么东西遗落没有?他深信,他丧失了一切能力,连记忆力也丧失了,连简单的思考力也没有了,他因而感到难受的痛苦。“啊,莫非已经开始了,莫非惩罚已经临到我身上了?对,对,一点儿不错!”真的,那些从裤管上割下来的一丝丝布毛条,都乱扔在屋子当中地板上,会让第一个进来的人看见的,“我这是怎么啦!”他又高声叫喊起来,像失魂落魄似的。

这时,他头脑里产生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也许他的衣服染满了鲜血,也许有许多血迹,只是他看不见,没有发觉,因为他的脑力衰退了,思想不能集中了……头脑糊涂了……他忽然想起来,钱袋上也有血迹。“哎呀!这样看来,他口袋里一定也有血迹,因为我那时把血迹还没有干的钱袋塞入了口袋里!”他立刻把那只口袋翻了出来——果然不错,口袋的衬布上也血迹斑斑!“这样看来,我还没有完全丧失理智,我既然能记起来,能想得到,可见我还有思考力和记忆力!”他洋洋得意地想着,一边深长而愉快地舒了口气。“那不过是发热后的体力衰颓,片刻的神思恍惚,”他把左边裤袋的衬布也拉了出来。这当儿阳光照射在他的左靴上:他那从破靴里露出的袜子上好像也有血迹。他脱下了靴子。“果真是血迹!袜头浸透了血;”大概,他那时不当心踩了那摊血……“现在这怎么办呢?把这只袜子、布毛条和袋衬布藏到哪儿去呢?”

他把这些东西抓在手里,站在屋子中央。“扔入炉子里吗?他们首先会在炉子里翻寻的。烧毁吗?拿什么东西来烧呢?连火柴也没有一根。不,最好把这些东西扔到什么地方去。对!还是扔掉好!”他反复地说着,又坐到沙发榻上。“马上,此刻就走,别耽搁啦!……”但他没有走,他的头却又倒在枕头上了;一阵难受的寒颤又使他不能行动了;他又把大衣拉到身上。这个念头久久地、断断续续地在他脑海里萦回了几小时:“马上就走,别耽搁啦!不论到什么地方去,把这些东西全都扔掉,免得让人看见,快些,快些!”他好几次在沙发榻上挣扎着想站起来,但总是做不到。一阵猛烈的敲门声把他惊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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