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堂吉诃德(第3页)
他不等人家答话,踢动驽骍难得,斜绰着长枪,向前面一个修士直冲上去。他来势非常凶猛,那修士要不是自己滚下骡子,准被撞下地去,不跌死也得身受重伤。第二个修士看见伙伴遭殃,忙踢着他那匹高大的好骡子落荒而走,跑得比风还快。
桑丘瞧修士倒在地下,就迅速下驴,抢到他身边,动手去剥他的衣服。恰好修士的两个骡夫跑来,问他为什么脱人家衣服。桑丘说,这衣服是他东家堂吉诃德打了胜仗赢来的战利品,按理是他分里的。两个骡夫不懂得说笑话,也不懂得什么战利品、什么打仗,他们瞧堂吉诃德已经走远,正和车上的人说话呢,就冲上去推倒桑丘,把他的胡子拔得一根不剩,又踢了他一顿,撇他直挺挺地躺在地下,气都没了,人也晕过去了。跌倒的修士心惊胆战,面无人色,急忙上骡,踢着骡子向同伴那里跑;逃走的修士正在老远等着,看这番袭击怎么下场。他们不等事情结束,马上就走了,一面只顾在胸前画十字;即使背后有魔鬼追赶,也不必画那么多十字。
上文已经说了,堂吉诃德正在和车上那位夫人谈话呢。他说:
“美丽的夫人啊,您可以随意行动了,我凭这条铁臂,已经把抢劫您的强盗打得威风扫地。您不用打听谁救了您;我省您的事,自己报名吧。我是个冒险的游侠骑士,名叫堂吉诃德·台·拉·曼却;我倾倒的美人是绝世无双的堂娜杜尔西内娅·台尔·托波索。您受了恩不用别的报酬,只需回到托波索去代我拜见那位小姐,把我救您的事告诉她。”
有个随车伴送的侍从是比斯盖人,听了堂吉诃德的话,瞧他不让车辆前行,却要他们马上回托波索去,就冲到他面前,一把扭住他的长枪跟他理论,一口话既算不得西班牙语,更算不得比斯盖语,似通非通地说:
“走哇!骑士倒霉的!我凭上帝创造我的起誓:不让车走啊你,我比斯盖人杀死你是真!好比你身在此地一样是真![9]”
这话堂吉诃德全听得懂。他很镇静地答道:
“你呀,不是个骑士;你要是个骑士,这样糊涂放肆,我早就惩罚你了,你这奴才!”
比斯盖人道:
“我不绅士[10]?对上帝我发誓:你很撒谎!好比我很基督徒一样!如果你长枪放下,拔出来剑,马上可以你瞧瞧,你是把水送到猫儿旁边去[11]呢!陆地上比斯盖人,海上也绅士!哪里都绅士![12]你道个不字,哼,撒谎你就是!”
堂吉诃德答道:“阿格拉黑斯说的:‘你这会儿瞧吧。’[13]”
他把长枪往地下一扔,拔出剑,挎着盾牌,直取那比斯盖人,一心要结果他的性命。比斯盖人因为自己的坐骑是雇来的劣骡子,靠不住;他想要下地,可是瞧堂吉诃德这般来势,什么也顾不及,只有拔剑的工夫,幸亏正在马车旁边,就从车上抢了个垫子,权当盾牌使用,两人就像不共戴天的冤家那样打起来。旁人想劝解,可是不行,比斯盖人用他那种支离破碎的话向大家声明:他们要是不让他把这一仗打到底,他就亲手把女主人杀掉,把所有阻挡他的人都杀掉。车上那位太太看到这种情况,又惊又怕,忙叫车夫把车赶远些,就在那边遥遥观看这场恶战。当时比斯盖人伸手越过堂吉诃德的盾牌,在他肩上狠狠劈了一剑;要不是他身披铠甲,腰以上早劈做两半了。这一剑好不凶猛,堂吉诃德觉得分量不轻,大喊道:
“啊!我心上的主子、美人的典范杜尔西内娅!你的骑士为了不负你的十全十美,招得大难临头了!请你快来帮忙呀!”
他说着话,一手握剑,一手用盾牌护严身子,直向比斯盖人冲去。说时迟,那时快,他一股猛劲,要一剑劈去立见输赢。
比斯盖人瞧堂吉诃德这股冲劲,看出对手的勇猛,决计照样跟他拼一拼;可是坐下的骡子已经疲乏不堪,况且天生也不是干这种玩意儿的,所以一步也挪移不动,左旋右转都不听使唤,他只好把坐垫护严身子,站定了等候。上文说过,堂吉诃德举剑直取这机警的比斯盖人,一心要把他劈做两半;比斯盖人也举着剑,把坐垫挡着身子迎候;旁人不知道这两把恶狠狠的剑下会生出什么事来,惴惴不安地等待着;车上那位太太和几个侍女只顾向西班牙所有的神像和礼拜堂千遍万遍的许愿,求上帝保佑这侍从和她们自己逃脱当前这场大难。可是偏偏在这个紧要关头,作者把一场厮杀半中间截断了,推说堂吉诃德生平事迹的记载只有这么一点。当然,这部故事的第二位作者决不信这样一部奇书会被人遗忘,也不信拉·曼却的文人对这位著名骑士的文献会漠不关怀,让它散失。因此他并不死心,还想找到这部趣史的结局。靠天保佑,他居然找到了。如要知道怎么找到的,请看本书第二卷[14]。
(《堂吉诃德》,杨绛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7)
第十七章
堂吉诃德胆大包天,和狮子打交道圆满成功。
……
“好,谁要来,来吧!即使和头号的魔鬼交手,我也有这胆量!”插着旗子的大车已经近前来。车上没几个人,只有几头骡子拉车,赶车的骑着当头一匹,另有个人坐在车头上。堂吉诃德跑去拦在车前道:
“老哥们哪儿去?这是什么车?车上拉的是什么东西?车上插的是什么旗?”
赶车的答道:
“这是我的车;车上拉的是关在笼里的两头凶猛的狮子,是奥兰[15]总督进贡朝廷、奉献皇上的礼物。车上插的是咱们万岁爷的旗子,标明这里是他的东西。”
堂吉诃德问道:“狮子大不大?”
坐在车门前的那人答道:“大得很;非洲运来的许多狮子里,最大的都比不上这两头。我是管狮子的,运送过别的狮子,像这样的我还没见过。这是一公一母,前头笼里是公的,后面笼里是母的;两头狮子今天还没喂过,都饿着肚子呢。所以请您让开一步,我们得赶到前头站上去喂它们。”
堂吉诃德听了冷笑道:
“拿狮崽子来对付我吗?挑这个时候,拿狮崽子来对付我!好吧,我凭上帝发誓,我要叫运送它们的两位先生瞧瞧,我是不是害怕狮子的人!老哥,你请下车;你既是管狮子的,请打开笼子,放那两头畜生出来!魔术家尽管把狮子送来,也吓不倒我!你们两位可以在这片野地里瞧瞧我堂吉诃德·台·拉·曼却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位绅士暗想:“罢了!罢了!我们这位好骑士露了馅了!准是给乳酪泡软了脑袋,脑子发酵了。”
这时桑丘赶来对绅士说:
“先生,请您看上帝分上,想个办法叫我主人堂吉诃德别和狮子打架;不然的话,咱们大家都要给狮子撕成一块块了。”
绅士说:“你怕你主人和那么凶猛的野兽打架呀?你以为他会干这种事吗?他竟疯到这个地步吗?”
桑丘说:“他不是疯,是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