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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安娜卡列尼娜(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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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吉娣在,”陶丽尴尬地说,“她在育儿室里。她生了一场大病。”

“我听说了。可以让我看看信吗?”

“我这就去拿。不过他并没有拒绝,相反,斯基华觉得满有希望呢。”陶丽站在门口说。

“我可不抱希望,我也没有这个要求。”安娜说。

“噢,吉娣是不是认为同我见面会辱没她的身份?”安娜剩下独自一人时想。“也许她是对的。但她不该……她这个同伏伦斯基恋爱过的人不该这样对待我,虽然这是事实。我知道,凡是正派女人都因我的身份不愿接见我。我知道,自从我为他牺牲一切的最初一刹那起,情况就是这样!这是报应!嗐,我真恨死他了!我来这儿干吗呀?只有更痛苦,更难受!”她听见姐妹俩在隔壁商量。“如今叫我对陶丽说什么好呢?让吉娣看到我的不幸,我求她庇护,这样来安慰她吗?不,就连陶丽也不会理解的。我同她谈也没有用。我只要看看吉娣,让她知道现在谁也不放在我眼里,什么事也不放在我心上,我什么都不在乎,就行了。”

陶丽拿了信出来。安娜看完信,默默地交还给她。

“这些我全知道了,”她说。“我一点儿也不感兴趣。”

“那是为什么呀?我倒抱着希望呢。”陶丽好奇地瞧着安娜说。她从没见过安娜心情这样烦躁。“你什么时候动身?”她问。

安娜眯缝起眼睛望着前方,没有回答。

“吉娣怎么躲着我呀?”她望着门口,涨红了脸说。

“嗳,别瞎说!她在喂奶,她弄不来,我在教她……她听说你来很高兴呢。她马上就来,”陶丽不会撒谎,窘态毕露地说。“你看,她来了。”

吉娣知道安娜来了,本想不出来,但是陶丽把她说服了。吉娣鼓足勇气,走进来,脸涨得通红,走到安娜面前,伸出一只手。

“看到您我真高兴。”她声音哆嗦地说。

吉娣对这个不规矩的女人抱着敌意,但又想对她表示宽宏大量。在这种内心矛盾中,她心慌意乱,不知所措,但一看到安娜美丽可爱的脸,对她的敌意就完全消失了。

“您要是不愿意同我见面,我也不会觉得奇怪的。什么事我都习惯了。您害过病了吗?是的,您的样子变了。”安娜说。

吉娣发觉安娜望她的目光带有几分敌意。她认为这是由于安娜以前庇护过她,如今自己却落到这个境地,因而感到难堪。吉娣心里替她难过。

她们谈到吉娣的病,谈到婴儿,谈到斯基华,但安娜对这些事显然毫无兴趣。

“我是来向你辞行的。”安娜站起来说。

“您什么时候动身?”

安娜又没有回答,转身继续同吉娣攀谈。

“是的,看到您我真高兴,”安娜笑眯眯地说。“我从各方面听到您的情况,甚至从您丈夫嘴里听到。他到我那里去过了,我很喜欢他。”安娜说这话显然不怀好意。“他现在在哪里?”

“他到乡下去了。”吉娣红着脸说。

“请代我向他致意,一定向他致意。”

“一定!”吉娣天真地重复她的话,满怀同情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那么,别了,陶丽!”安娜吻了吻陶丽,握了握吉娣的手,匆匆地走了。

“还是同原来一样,还是那么迷人,真美!”又剩下姐妹俩时,吉娣说。“不过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可怜相!真可怜!”

“可不是,今天她有点异样,”陶丽说。“我送她到前厅,发觉她想哭呢。”

29

安娜上了马车,情绪比离家时更坏。除了原来的痛苦,又加上了被侮辱被唾弃的感觉,这是她在遇见吉娣时明显地感觉到的。

“您上哪儿,夫人?回家吗?”彼得问。

“是的,回家。”她说,现在根本不考虑她要到哪里去。

“他们瞧着我,就像瞧着什么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东西。他们那么起劲地谈些什么呀?”她望着两个步行的人想。“难道人能把自己的感受讲给别人听吗?我原来也想给陶丽讲讲,幸亏没有讲。她看到我的不幸会高兴的!表面上她会不动声色,但看到我由于她所妒忌的欢乐而受惩罚,她会感到高兴。吉娣会更加高兴。我可把她看透了!她知道我在她丈夫心目中特别有魔力,因此吃我的醋,恨我,瞧不起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我如果真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只要我高兴,早就把她的丈夫迷住了……我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瞧这家伙好神气。”这时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迎面而来,把她当作熟人,掀了掀他那亮光光的秃头上的亮光光的大礼帽,接着发觉认错了人。安娜看见他,这样想。“他还以为认识我呢。其实他并不认识我,天下没有一个人认识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正像法国人说的:我只认识我自己的胃口。你瞧,他们要吃那种肮脏的冰激凌。他们就知道吃。”两个男孩拦住卖冰激凌的小贩,那小贩从头上放下木桶,用手巾擦擦汗淋淋的脸,安娜望着他们,心里想。“大家都喜欢吃可口的甜食。没有糖果,就吃肮脏的冰激凌。吉娣也是这样:得不到伏伦斯基,就要列文。她还吃我的醋呢。她还恨我呢。我们彼此互相仇恨。我恨吉娣,吉娣恨我。这是事实……理发大师邱金。我总是请邱金替我梳头的……等他来了,我要告诉他。”她想着微微一笑,但立刻想到如今可没有人同她说笑话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和好玩的。一切都叫人讨厌。晚祷的钟声响了,那个商人多么一本正经地画着十字!仿佛怕失掉什么。这些教堂,这些钟声,这些谎言,都有什么用?无非是想掩盖我们彼此的仇恨,像这些破口对骂的车夫一样。雅希文说:‘他想使我输个精光,我对他也是这样。’这倒是真的!”

她在胡思乱想中暂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最后来到家门口。直到看见门房出来迎接她,才想起她发出的信和电报。

“有回信吗?”她问。

“让我看看。”门房回答。他朝桌上望了望,拿起一封薄薄的方形电报交给她。“十时前不能回来。伏伦斯基。”她念道。

“那么,送信的回来没有?”

“还没有,夫人。”门房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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