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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罪与罚(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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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罪与罚》

《罪与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代表作之一。小说讲述的是在彼得堡学法律的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因为家境贫寒而不得不放弃学业,谋杀了一个邪恶的做典当生意的老太婆,并误杀了老太婆的妹妹,一个善良虔诚的宗教徒。后来,他为杀人特别是为误杀老太婆的妹妹而备受内心的折磨,投案自首后被判流放西伯利亚。小说结束时暗示他将幡然悔悟,开始新的生活,用受苦受难来赎罪。

19世纪六七十年代的俄国,旧的封建农奴制度迅速瓦解,新的资本主义势力以十分野蛮的方式急剧发展,普通民众不仅没有摆脱旧的封建势力的残酷剥削,反而因资本主义滋生的弊病而受到双重压迫。《罪与罚》以震撼人心的描写展现了彼得堡下层人民生活的可怕困境。在贫民窟里,居住着形形色色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们。大学生拉斯柯尔尼科夫居住在贫民公寓的顶楼,缴不起学费又无力付房租,由于衣衫褴褛,想当家庭教师也无人聘请,只好靠母亲的养老金和妹妹当家庭教师的薪金度日。小公务员马尔美拉托夫无端失业,一家人生计无着,长女索尼雅被迫出去出卖肉体来维持全家人的生活。马尔美拉托夫整日借酒消愁,在一次醉酒后被马车碾过,横死街头。他的妻子半疯半傻并患了肺结核,带着饥肠辘辘的孩子们沿街乞讨,最后吐血而死。那些纯情少女或被逼为娼,靠出卖肉体养活家人;或变相卖身,嫁给中年绅士;或在街头被人灌醉,成为男子掌中玩物,满目尽是凄凉悲惨的景象。小说工笔描绘出彼得堡暗无天日、阴森可怖的贫民窟以及“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们濒于绝境的苦难,从而强有力地说明这个贫困、混乱的社会正是滋生罪恶的温床。

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个复杂的人物形象。他纯洁善良、富有同情心、头脑清醒、善于思考,但是,却被贫穷压得“喘不过气来”。当他得知妹妹为了帮助自己,决定嫁给讼棍卢仁时,心潮更是激**难平。不过,这种生计的艰难还不是他走向深渊的主要原因。现实的生存困境迫使他思考,使他发现了现实社会弱肉强食的生存法则和极端利己主义的人生哲学——只有那些毫无人性的家伙才能靠着卑鄙无耻的手段当上统治者。他根据现实的生存法则得出了自己的结论:所有的人被分成“平凡的”和“不平凡的”两种,即“凡人”和“超人”;“凡人”必须俯首帖耳,唯命是从,没有犯法的权利,“超人”有权利从事各种犯罪行为,归根结底就是因为他们是“不平凡的人”。拉斯柯尔尼科夫屈从了他的理论并付诸实际行动,杀害了放高利贷的老太婆及其妹妹丽扎韦塔。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惊喜,反而带给他无止境的心理上的折磨,因为他从本质上并没有丧失人性。隐藏在他所有恐慌背后的是其基于人性对自己理论的怀疑,这又导致了他对自己的行为——杀死放高利贷者阿廖娜和丽扎韦塔——的怀疑。这些怀疑一经确认也就否定了自己。拉斯柯尔尼科夫内心深处无法泯灭的人性与其理性思维中的现实生存法则构成了内心矛盾的主要方面。他在犯罪前把自己跟资本主义社会的领袖联系在一起,犯罪后,他知道自己不是由那种材料造成的,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超人”,而是罪人。他之所以不能成为自己的统治者,并不是因为他太软弱的缘故,而是因为他的天性。他最后之所以自首,是因为他——不是用理智,而是凭他的整个天性——不再相信他的残忍的理论。这里,人的心灵力量、人的良知终于突破了这种残忍的食人理论的重压,获得了胜利。在西伯利亚,拉斯柯尔尼科夫最后获得了新生。

索尼雅在《罪与罚》中是一个理想化的形象。她具备了陀思妥耶夫斯基认为一个人必须具有的所有美德:信仰、忍耐、无私、奉献等。拉斯柯尔尼科夫第一次来到索尼雅的住处,只见她的房间像个棚子,形状极不规整,墙壁糊的纸已经发暗,肮脏不堪,屋里几乎没有家具。站在他面前的这个18岁的女孩子,每天从早6点到晚8点都得到街上卖自己的肉体。她不仅白白地毁了自己的青春,而且连投河自尽的权利也没有:她必须活下去,否则卡杰琳娜的孩子们就得饿死。拉斯柯尔尼科夫想到这里,情不自禁地跪到索尼雅的脚下,对她说:“我不是向你膜拜,我是向人类的一切苦难膜拜。”索尼雅是人类苦难的象征。她自觉地为人类受苦,同时对人类怀着基督的爱。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长篇小说是一种独特的社会哲理小说。他的作品不仅深刻地揭露了尖锐的社会矛盾,而且也反映了这个时代的思想冲突。作家把这些矛盾和冲突提到哲学的高度加以解释和进行艺术描写,使作品具有极大的思想容量。高度概括的社会哲学问题,包括作家为反对“虚无主义”所宣扬的基督顺从与忍耐的思想倾向,与情节融为一体构成了小说的基础,并决定了作品中人物形象体系和情节发展的走向。在《罪与罚》中,作者所提出的社会哲学问题体现在主人公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理论”之中,这种“理论”又与这个人物的整个形象浑然一体:他的行为既出于他的生活境遇和性格气质,又符合他的“理论”主张。这注定了他的反叛是个人主义的和无政府主义的。另外,陀思妥耶夫斯基又把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理论”与革命民主派所谓的“虚无主义”联系起来,从而否定了革命暴力,鼓吹人不应该反抗,而应该靠着心灵和宗教信仰而生。索尼雅用基督的爱拯救了拉斯柯尔尼科夫,使他的灵魂获得新生,这一形象体现着作者关于宽恕、和解的理想。

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小说体现着“哲理小说”的倾向,但绝不是一般的哲理小说。一般的哲理小说,如18世纪启蒙思想家的哲理小说,其基本特征是用小说的形式来表达哲学的理念,理念化所带来的僵硬严重伤害了小说的艺术品质。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是混沌复杂的“人”之“思想”在流淌而非清晰简单的哲学“理念”之“推演”在展开。作为混沌复杂的人的“思想”,随着生命境遇的不断展开,在与其他各种思想的争论所构成的“对话”中不断向着未知生成,无有穷期。显然,这种“思想”与其说是哲学,倒不如说更是生命本身。对理性极权主义或唯理论的质疑与否定,使陀思妥耶夫斯基更认同有机论而非机械论,更认同相对主义而非绝对论,更认同多元共生而非一元独大,更认同向着未知不断生成的“不确定性”而非“确定性”。这种思想取向不但厘清了其与18世纪启蒙哲学家的界限,更使其创造出了独特的“复调小说”。

在《罪与罚》中,陀思妥耶夫斯基内心独白手法的运用极为成功。作者把主人公杀人前后的痛苦与复杂的心理搏斗大多放在他处于热病的状况下来描写,伴随着这种病态在小说中的周期性发作,这种独白就真实地展露出高智商者所特有的意识分裂。作者有时还借用第三者来映衬主人公的内心活动,揭开他的心灵帷幕。拉斯柯尔尼科夫第一次到老太婆那里典当东西后,“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脑子里不停地敲击”。他心事重重地来到一家小酒馆,此时在他身旁的桌边有一个大学生正在高谈阔论:“杀死那该死的老太婆,拿走她的钱,为的是往后利用她的钱来为全人类服务,为大众谋福利。”这段话,使拉斯柯尔尼科夫听后如沉雷轰顶,浑身打战,因为他“自己头脑里刚才也是有过这样的……完全一样的想法。”作者运用这种方法,一方面揭示了主人公隐秘的、其本人还不敢承认的内心世界;另一方面又巧妙地再现了这种思想的社会基础。

在小说创作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常运用心理独白的手法,但又绝不限于一般的心里独白。在传统的独白小说中,主人公往往是作者打造的、体现着作者某种理念的定型化的人物(不管是“气质类型”还是“性格典型”),独白之后的心理或思想往往是封闭的、完成或定型了的,且在很大程度上乃作者思想的传声筒。但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笔下,因为人物不再简单的是作家表达自己某种理念的工具性存在,而是自始至终地体现为与作家完全平等的思想的主体,因而其独白后面的思想也就不再是完成或封闭的,而是流动或趋向生成的;不再是清晰简单的,而是混沌复杂的。一句话,不再是纯粹的理念,而是厚重的生命本身。

陀思妥耶夫斯基很善于安排故事情节,他的长篇小说情节曲折离奇,变幻莫测,紧张集中,波澜起伏,即使书中经常插入大段的哲学和宗教议论,也并不使人觉得枯燥沉闷。《罪与罚》的中心情节紧紧围绕着主人公犯罪以及犯罪后的内心矛盾展开。小说没有按时间顺序介绍主人公犯罪前的生活史以及他犯罪动机的形成过程,一开始就进入情节,简洁地描绘了主人公犯罪前两天发生的几件事,接着马上把他带到犯罪现场。这样,犯罪就成了全书情节的开端,而情节的结局是主人公投案自首,尾声则简单地介绍了他服苦役时生活和精神上的变化。犯罪以后何去何从的问题,不仅关系到他本人今后的命运,而且也关系到他所思考的重大“理论”问题如何解决,因此犯罪以后的内心斗争,他在精神上所受到的“惩罚”,则是全书的重点,占有很大的篇幅,体现着情节的展开和发展的**。这样,“惩罚”不单单是一系列外在事件发展的结果,而是主人公内心斗争的逻辑必然。

陀思妥耶夫斯基也是安排结构的大师,他的长篇小说规模宏伟、线索复杂、头绪繁多,但是布局严谨、结构缜密。《罪与罚》包括数条情节线索,但作为全书基础的社会哲学问题,把这些线索组成一个有机的整体。这些线索彼此之间内在联系紧密,但又各有各的使命,分别体现着拉斯柯尔尼科夫的“理论”的某个方面或者不同的解决途径。马尔美拉陀夫一家的不幸,反映了人类的苦难,是拉斯柯尔尼科夫痛苦思索的对象,使他觉得人生在世上只处于“一块只容两脚站立的弹丸之地”,这是他的整套理论的出发点和现实依据。与拉斯柯尔尼科夫相对立的索尼雅的线索,体现着他的“理论”问题的正面解决——对人类的爱、为人类而受苦和勇于自我牺牲。小说的中心情节是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故事,直接体现着他的“超人”哲学及其破产的过程。而卢仁的线索则是主要情节的补充,从日常生活方面间接地体现了这种“理论”,表明拉斯柯尔尼科夫所向往的“超人”与那些为非作歹的恶徒,与那些在通行的道德范围之内不断犯罪的统治阶级代表人物毫无区别。卑鄙之徒卢仁是个生意人,在日常生活中实践了拉斯柯尔尼科夫的“有权犯罪”思想。因此可以说,《罪与罚》讲的不是一项犯罪,而是若干起犯罪及其所受到的惩罚。拉斯柯尔尼科夫企图通过流血的途径成为人类命运的主宰者;索尼雅是卖**妇,也在犯罪,但她是在作自我牺牲,如果说她也有罪,那么她仅仅是对自己犯了罪,因此不该受到惩罚;卢仁不断犯罪,但他从不越过资产阶级法律所容许的范围,因此受不到惩罚。拉斯柯尔尼科夫与警察机关的周旋,不构成独立的情节线索,而跟他的自我斗争融为一体。

思考题:

1。谈谈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小人物”。

2。《地下室手记》是一部怎样的作品?

3。拉斯柯尔尼科夫是一个怎样的人物形象?

4。何谓“复调小说”?

5。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中的哲理倾向与一般哲理小说有何不同?

原典选读

《罪与罚》(节选)

(俄罗斯)陀思妥耶夫斯基

第一章

和上次一样,门又闪开了一条缝,又是两道尖利的猜疑的目光从黑暗里向他射来。这当儿,拉斯柯尔尼科夫惊慌失措了,差点犯一个严重的错误。

他怕老太婆由于只有他们两个人而惊慌失措起来,他也不希望他的神色引起她的猜疑,所以他拉住了门,尽力往自己一边拉,不让老太婆再把门关上。看到这个情形,老太婆并没有把门往自己一边拉回去,但也不放开门锁的把手,因而他差点儿把她连门带人拉到楼梯上来。因为她站在门口不让他进去,他就向她直奔过去。老太婆惊愕地往一边跳开了,想要说话,可是舌头仿佛不听使唤,圆睁着眼睛直瞅着他。

“您好,阿廖娜·伊凡诺夫娜,”他尽力用随便的口吻说起话来,可是声音却违背了他的意志,结结巴巴地发抖了。“我给您……带来了一件东西……咱们最好到这边……有亮光的地方去……”他撇下她,未经邀请,就走进屋子里去了。老太婆连忙跟着他跑进去,她终于开口了:

“天哪!您要干什么啊?……您是谁?您有什么事?”

“您怎么啦,阿廖娜·伊凡诺夫娜……我是您的熟人呀……拉斯柯尔尼科夫……瞧,我带来了一件押品,我前两天谈起过的……”他把押品递给了她。

老太婆本想把押品看一下,但立刻凝神地看起这个不速之客的眼睛来。她聚精会神地、凶恶而怀疑地看着。一分钟过去了,他甚至觉得她的眼神好像是含讽带讥的,仿佛她已经猜度到了他的来意。他觉得心慌了,几乎害怕起来,如果她再一言不发,这么看他半分钟,他就会害怕得撇下她跑掉。

“您干吗这样看着我,好像不认识?”他突然也愤怒地说。“您肯抵押就拿去,如果不肯,我到别的地方去,我可没有工夫。”

他并没有想说这样的话,可是他突然这样说了出来。

老太婆醒悟过来了,客人的坚决语气显然鼓励了她。

“先生,您为什么这样突然……这是什么东西?”她打量着押品,问。

“一只银烟盒嘛。上次我谈起过的。”

她伸过手来。

“您脸色为什么苍白得这样难看?您的两手在发抖!洗过澡吗,先生?”

“发热嘛,”他断断续续地说。“要是没有吃的,脸色自然难看……”他好容易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补充。他又觉得没有力气了。可是他回答得合情合理,老太婆就拿了押品。

“这是什么东西?”她问,又凝神地打量了一下拉斯柯尔尼科夫,一边在手里掂着这件押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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