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通史致用 助益革命(第2页)
(三)总结历史的经验,以助益革命政略
国粹派通史致用的思想,同样鲜明地体现在总结历史经验以助益革命政略上:
1。总结太平天国革命的教训
1903年章太炎在《革命军序》中就曾指出:“洪氏之败,不尽由计画失所,正以空言足与为难耳”[39]。提醒人们注重革命实践。1906年他为禺山世次郎撰的《洪秀全演义》作序,又不仅肯定太平天国的事业,而且主张“尊念洪王”,以唤起人们对“国家种族之事”[40]的关切。但从总的看来,国粹派对太平天国革命的总结,以黄侃《哀太平天国》一文为最重要。黄侃认为,太平天国败亡,其误有三:其于首义之时,借鬼神发难,不失为策略;但义旗既揭,“宜熟审民怀,概然捐其西方天国之教,以毋惊黎庶”,然计不出此,典章文告尽仿基督教,致使万方解体,此其一;建京后,以为大功将成,君臣争权内讧,“以成覆亡之祸”,此其二;将士多出草莽,无知无识,漫无纪律,民间寒心,此其三。应当说,黄侃的概括颇具尖锐性。尤其是第一点。强调太平天国固守基督教的范式,无视民族文化传统与社会心理,结果脱离民众,是其致败的重要原因,更表现独到的见地。同时,黄侃进而强调,革命党人当以太平天国为“龟鉴”,观其所失,“勿蹈其覆辙”,并提出以下见解:“治国化民,不可不资于学;安众齐人,不可不慎于教;整军经武,不可不持以人;兢利而互争者,必败之道也。怙权而不恤,众将不忍之”[41]。这即是强调,革命党人当提高自己的学识素养,出以公心,知人善任。要记取不恤下情、争权夺利,乃是自取败亡的历史教训。黄侃“哀太平天国”,从其失败中引出这些历史教训,对于革命党显然是具有借鉴的价值。
2。反对“借权督抚”说
同盟会成立后,由于一系列武装起义的失败,和客观上清廷借预备立宪削减地方督抚权力,扩大了内外的矛盾,在革命党中“借权督抚”说,一时颇为盛行。它反映了某些党人意志的薄弱,章太炎最早看到了此一问题的严重性。1906年他在《民报》周年纪念上演讲,就尖锐地指出这是“一种魔障,不可不破”。他不仅强调“借权说”企图“舍难取易”,是一种连强盗、会党都不如的“下劣的思想”,而且引历史经验证明它不过是一种空想。他说,从历史上看,从来藩镇不是逼到无路可走,断不轻易造反。吴三桂是决心步石敬瑭后尘,甘当儿皇帝的,只是后来撤藩,兵权尽失,才激成大举。现今的袁世凯,清廷不敢轻动,就是动其一人,北洋将校无恙,“一人愿革命,人人都不愿革命,这是万不得成的”。尤其可贵的是,章太炎还进而指出,督抚革命即便有成,于革命也是有害而无益:“且看从古革命史,凡从草茅崛起的,所用都是朴实勤廉的人士,就把前代弊政一扫而尽;若是强藩内侵,权臣受禅,政治总与前朝一样,全无改革。因为帝王虽换,官吏依然不换,前代腐败贪污的风俗,流传下来,再也不能打扫。”所以,他告诫人们,当彻底打消“借权”思想,不怕万难,去建设中华民国[42]。章太炎的主张,反映了他不妥协的革命精神。其时一些人还担心,督抚权削,革命愈难措手,但章太炎的看法正相反:历史经验同样已证明,督抚无权,正大有利于革命军。后来的事实证明,清廷行中央集权,扩大了统治阶级内部的离心力,在客观上果然有利于革命的发难。章的演讲在当时激起了热烈的反响,有力地激励了革命党人的意志。
3。提出革命当重视和依靠农民的主张
从总体上看,作为革命派的一翼,国粹派较革命党中的许多人更看重农民问题。章太炎的《訄书》中的《明农》、《定版籍》,就是专谈农民问题的。尤其在后一篇文章中,章太炎记叙了自己与孙中山间关于如何解决农民土地问题的讨论。孙中山认为,为了避免“贫富斗绝”的现象,应当实行“不稼者不得有耕田”的政策。他说:“夫不稼者,不得有尺寸耕土,故贡彻不设,不劳收受,而田自均”。章太炎根据历史经验,对孙中山的见解深表支持。他指出,同治年间,冯桂芬为郡人减租,世人传为美谈,至请立祠堂。但在实际上,受益者只在世家大户,无田或少田的农民并未受益。由此可知,要助益农民,根本的问题不在减租,而在均田:“田不均,虽衰定赋税,民不乐其生,终之发难”。而所谓减租,也“适足以资富疆”而已。为此,章太炎甚至设计了《均田法》。这说明,在地主与农民的对立中,章太炎是同情和站在农民一边的。不过,借鉴历史,明确提出革命党当联合农民革命这一重要思想的,却是刘师培与黄侃。
刘师培在他的《悲佃农》[43]中指出,中国自古迄今,授田之法,均属失平。这从文字训诂中可以看出来:“富”、“蓄”二字,从“田”;“私”、“积”二字,从“禾”;可见古代以田谷多少区分富贫。后贵显者将力农之役转属苗民。“民”古训为“苗黎”,“氓”为农民;而“氓”从“民”声,民、氓互训,则苗民与农仆同。细以劳逸之殊,定尊卑之制,自古已然。同时,刘师培在作了详故考证之后还指出,从周代的井田制开始,中国历代田制都无非是体现着“以野人养君子”的不平等制度。其中,又以清代为尤甚。因此,他认为,土地原为一国所共有,理当为国人所共享。今同为国民,却有多寡有无之别,是为“地权之失平”。劳动之人,义务重而权利轻,徒手坐食之人则反之,且高踞前者之上,是为“人权之失平”。所以,处今之世,要实现共和平权,首先必须破贵贱之级,没豪富之田,“以土地为国民所共有”。而要做到这一点,又非发动农民革命不可:“然欲籍豪富之田,又必自农人革命始”。刘师培相信,从陈涉以降,农民起义不绝于史,已足证中国农民“非不足以图大举”。革命的成功,公理的昌明,实最终有待农民革命的崛起。黄侃在《哀贫民》一文中也指出,广大贫民的痛苦,根源在“富人夺之”。他大声疾呼,要实现“平等之真”,贫民当奋起革命,推倒富人:“殪此富人,复我仇雠,复平等之真,宁以求平等而死,毋汶汶以生也。事之济,贫民之福也。若其不济,当以神州为巨冢,而牵率富人与之共瘗于其下,亦无悔焉尔。哀哉贫民,盍兴乎来”![44]
无视农民革命力量的存在,脱离以至于抵拒农民阶级,是中国资产阶级革命的致命伤。上述章太炎、刘师培、黄侃对农民土地要求的关注和主张联合农民革命,无疑是难能可贵的。尽管它未被施行,但其自身的意义并不因此减弱。
综上所述,不难看出,国粹派是革命派中擅长以史为武器无可或替的一翼。可以这样说,如果说国粹派的文化观使其在近代文化史上独树一帜;那么他们在近代革命史上的地位的确立,在很大程度上,则是缘其“通史致用”的结果。
[1]邓实:《国粹学报发刊辞》,载《国粹学报》,第1年,第1期。
[2]刘师培:《论古学出于史官》,载《国粹学报》,第1年,第1期。
[3]邓实:《明末四先生学说·序》,载《国粹学报》,第2年,第3期。
[4]《资治通鉴》卷69,“臣光曰”。
[5]王夫之:《读通鉴论》卷末“叙论”三。
[6]顾炎武:《天下郡国利病书序》。
[7]马叙伦:《中国民族主义发明家黄梨洲先生传》,载《政艺通报》,1903年,第20号。章太炎《非黄》(见《章太炎全集》(四))一文,对黄有所批评,但在《冥契》(《訄书》重订本)中,则夸其“圣夫”!
[8]邓实:《顾亭林先生学说》,载《国粹学报》,第2年,第3期。
[9]章太炎:《答梦庵》,见《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398页。
[10]刘师培:《中国民约精义》卷2,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16册;马叙伦:《中国民族主义发明家黄梨洲先生传》。
[11]章太炎:《菿汉微言》,见《章氏丛书》。
[12]林獬:《国民意见书》,载《中国白话报》,1903年,第5期。
[13]马叙伦:《古政通志·民族志序》,载《国粹学报》,第1年,第3期。
[14]刘师培:《两汉种族学发微论》,载《国粹学报》,第1年,第11期。
[15]黄节:《春秋攘夷大义发微叙》,载《国粹学报》,第2年,第8期。
[16]黄节:《黄史·总叙》,载《国粹学报》,第1年,第1期。
[17]刘师培:《中国民族志》,第8章“白人之侵入”,见《刘申叔先生遗书》第17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