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鹰之歌
[苏联]高尔基
浩浩****的大海,懒洋洋地在岸边叹息,——在那灌满着蔚蓝色的月光的远方,一动不动地睡着了。柔软的、银光泛泛的海,同南方那边的春天交溶在一起,它睡得很熟,反映出了一些透明的、绫罗似的羽毛状的云彩。那些云彩一动也不动,它们遮不住分布成金黄色的花纹的星星。天空好像越来越低地俯伏到海上来,想听清楚那些没精打采地爬上岸来的、喧闹不休的波浪在低声诉说些什么。
长满着被东北风弯折得奇形怪状的树木的群山。猛烈地把自己的高峰举到它们头顶上的青空中去,它们的严峻的外形,由于笼罩着一层温暖而可爱的南方的夜色,所以变得浑圆了。
群山庄重地在沉思中。它们的黑影落在轻盈的绿波上,把波浪罩起来,仿佛想阻止这唯一的活动,消杀那喧闹的泼水声和泡沫的叹息声,——随同那还隐藏在山峰后面的月亮的蔚蓝色的银光,周围泛滥开了一片神秘的宁静,而所有那些声音都把这宁静冲破了。
“阿—拉—赫—阿克巴尔!……”那代尔·拉吉姆·奥格雷轻声叹息着。这是一个克里米亚的老牧人,一个高个子、白头发、给南方的太阳晒得黑黑的、干瘪的、智慧的老人。
我同他一起躺在一块大石头旁边的沙地上。那块石头忧郁而阴沉,它脱离了它的生身的山岭,罩在一层阴影里,上面长满着苔藓。波浪把软泥和海藻冲到它向海的一面上去,因此这块攀满着软泥和海藻的石头好像束缚住在把大海和山岭划分开来的那一带狭窄的沙地上。我们的篝火的火焰照耀着它向海的一面,它抖动着,在这块被密密层层的深深的裂缝所割碎的石头上,来来往往地奔跑着影子。
我和拉吉姆正在拿刚才捕捉到的鱼来煮鱼汤。我们俩正处在这样的情绪里面,我们觉得,好像什么都是透明的,通灵性的,可以识透的,我们心里那么纯洁,那么轻松,除了思索之外,什么别的愿望都没有。
海水向岸上献殷勤,波浪的声音是那么亲热,好像恳求让他们挨到篝火旁边来取暖。有时候在总的和谐的泼水声里传来一个比较高亢的淘气的音调,——那是有一个波浪比较大胆地爬到我们跟前来了。
拉吉姆伏在沙地上,面对着海,撑着胳膊肘子,把头搁在手掌上,沉思地眺望着朦朦胧胧的远方。毛茸茸的羊皮帽子滑在他的脑后,海上一阵清新的气息吹到他那布满着细细的皱纹的高额上。他正在大谈哲理,也不管我有没有听他,好像他是在同海谈话:
“信上帝的人进天国。哪一个人不是献身给上帝和先知的呢?也许他就在这个泡沫里……水上那些银色的点子也许就是他……谁知道呢?”
黑暗的、雄伟地伸展开去的海泛着光,海上有些地方出现了零零落落的月光。月亮已经从蓬松的山峰后面浮游出来,现在他已经开始沉郁地把它的光华放射到那向它迎上去低声叹息的海上,放射到岸上和我们旁边的石头上来了。
“拉吉姆!……讲一个故事吧……”我请求老人。
“为什么?”拉吉姆问道,也不回过头来看我一眼。
“嗯!我喜欢听你讲故事。”
“我已经都讲给你听了……再也没有了……”那是他要我请求他。我就请求他。
“要不要我讲一首歌给你听听?”拉吉姆表示同意了。
我要听那首古老的歌,于是他为了力求保持这首歌的独特的调子,就用苍凉的吟诵调叙述起来。
一
“蛇高高地爬到山里去,躺在潮湿的山谷里,盘成一圈,望着海。
“太阳高高地在天空中照耀着,群山向天空中喷出热气,波浪在下面冲击着石头……
“沿着山谷,在黑暗中、在飞沫里,山泉轰隆隆地冲击着石头,迎着大海奔腾而去……
“雪白的、激烈的山泉完全浸在泡沫里,它切开山岭,怒吼着,倒入海去。
“忽然在蛇所待着的那个山谷里,天空中坠下一只胸膛受伤、羽毛上染着血迹的鹰……
“它短促地叫了一声,坠在地上,怀着无可奈何的愤怒,胸膛撞在坚硬的石头上……
“蛇吓了一大跳,敏捷地爬开去,但是马上看出,这鸟的生命只能维持两三分钟了……
“它爬到那受伤的鸟跟前,面对着它轻声地说:
“‘怎么啦,你要死了吗?’
“‘是的,要死了!’鹰深深地叹了口气,回答说。‘我美好地生活过了!……我懂得什么是幸福!……我英勇地战斗过了!……我见过天……你是不会那么近地看到天的!……唉,你这可怜虫!’
“‘那有什么了不起,——天吗?——空空洞洞的……我怎么能在天上爬呢?我在这里很好……又温暖、又滋润!’
“蛇对那自由的鸟这样回答。他听了那鸟的这些胡言乱语,心中暗暗好笑。
“而且它这样想:‘飞也好、爬也好,结果还不是一样,大家都要埋入黄土,都要化为灰尘……’
“但是那勇敢的鹰忽然抖擞精神,微微挺起身来,向山谷里看了一眼。
“水穿过灰色的石头滴下来,阴暗的山谷里气闷不堪,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鹰使出全身精力,悲哀而痛苦地喊叫起来:
“‘啊,要是能够再飞到天上去一次,那该多好呀!……我要把敌人紧压在胸膛的伤口上,让我的血呛死它。啊,战斗是多么幸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