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个梦 happy young lovers(第2页)
在三月持续刮大风的一天,我要来詹的电话,决定单方面主动。被我唐突约出来的詹,一脸毫无惊喜的陪练表情。
“你不是中原人士吧。”
这是詹给我的第一句。几乎都没有看我。
“地地道道的汉族啊。不过经常被认为是新疆同胞。”
我自知五官深邃,并自认还算端正。但詹也许不这样想。
那一天,自己在早春的薄羽绒服下,搭配了最隆重的衬衫和对襟毛衣,尽管衬衫和毛衣实为一体。
和詹的对话不很投机。我们就那样像驴一样围着学校花园走了三四圈,不知去处。大概半小时之后,詹便被提前安排好的哥们儿救场救走了。于是,我新买的隆重衣裳根本没有来得及展示。
女追男果然不是买卖。恼羞成怒的我决定制造真正的“偶遇”。彼时,听说詹在课余做英语老师,用呱呱叫的美音教一众小姑娘英语绕口令。终于,通过无数个发奋吃苦的课余,我也成功地在同一所语言学校应聘,成了一名初级法语老师。
两个月后的一次教师活动上,我终于迎来和詹的“偶遇”。
游泳馆里,显然没带游泳裤的詹,奇怪地穿着四角**便泡在泳池里,令人讶异。当他看到穿着明黄色三点式的我,眼神非常复杂。但怎么说呢,这一次好感和兴奋居多。
在游泳馆吹干了头发,我们互相等了又等,就差牵起手。一路,我和詹从四环走到三环,走到不得不坐车,不得不分道。
那天的天气已经开始燥热,正是每个人都腋下出汗、偏又穿多的时节。一个菜农竟然依旧穿着电热毯状的棉服,蹬着装了马达的三轮呼啸而过,我和詹见状一起扑哧笑出来。才发现,詹笑起来如此动人,简直让全世界男人都失色,像只年幼的狮子,充满单纯和阳光。事实证明,在我今后的人生中,也没有谁再能笑成那样子。
记得那天分开的时候,大家都很虚伪,明明恋恋不舍。詹特别搞笑地挤上一辆300路公车,一身摇滚打扮,却全不介意的样子,裤子上的铁链子在阳光下反着刺眼的光。
在那之后,两人再在学校碰面交谈,全部意料之中的顺利。现在方才明白,我眼里的大男人詹,那时候也才十九岁。
大风止住后,夏天一下就来得彻底。下了选修课的晚上,我和詹在二食堂门口吃了几串儿鸡心、鸡胗和鱿鱼。也许出于对形象和氛围的顾及,谁也没点最受欢迎的黑色臭豆腐。
在电话亭后面背阴的台阶上,詹买的燕京啤酒,喝了一口又递给我。詹说你过来。我拿着喝了一半的易拉罐,原地僵住不能动。
詹突然把我怼在墙上,不由分说地亲起来。
“把瓶儿扔了。”詹说。
“哎。”我说。
再睁眼时,天地都在转。两条腿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这时,一队美国留学生经过,领队的一个金发碧眼的胖子冲我们高叫:“Oh,happyyounglovers(噢,快乐的小恋人)!”……
之后,花了十年时间才知道,原来那就是我人生中最幸福和兴奋的时分。
再见面时,我送了詹一个自己做的十字绣手机包,图案是个戴墨镜的狮子,上面挂着字母“Z”形状的铃铛。詹拿在手里,扫了一眼说了一句“哇”,之后飞快地塞进牛仔裤的屁股兜里,然后一把搂上我一起走。那天,我说最想和他照大头贴照片,詹当即就同意了。我们一起去了附近的小商品市场,但唯独照大头贴的摊位没开张,拉着灰色的帘。
那时的自己,疯狂迷恋TobyKeith的歌,詹竟然说他也爱听。我于是仔细将歌词研究透,然后找出自己认为最有水平的一句,在深夜编作短信发给詹。
十字绣的礼物,其实是半年前就开始为詹准备的。从没想过自己不能让詹爱上自己,觉得詹一定就是为我设计的。
对于我编了一刻钟的信息,詹后来就没回。再发,依然没回。
不只是短信。再后来,我的电话也会被詹直接摁掉。两周时间,詹一下子就成了陌路人。原来,在他穿四角**泡在泳池里时,就已经交上了心仪的女人,一个比他还大两岁的英语老师。
我自问没什么底气和詹对峙。毕竟,只是月黑风高怼在墙上一吻而已。即便用十年前的标准,也不算占了多少便宜。
后来,詹也很快不再在那所学校兼职教书。而我,却一直得过且过地教了下去,一教就是十年。教得自己越来越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工作可以做,教出了自己的丈夫,教成了东的太太。
在詹变得“不够意思”以后,其实在校园中还有多次偶遇。但每次自己都表现得像屎一样,毫无可圈可点之处。
一个午后,詹迎面走来,手里拿着那种食堂自制的牛舌饼,一路吃,一路掉渣。我随即钻进食堂,买了一塑料袋同样的牛舌饼。心想,只要吃同样的东西,詹嘴里的味道就会出现在自己嘴里。
后一次,瞟见詹独自在操场上练投篮,几乎不曾中。自己不知是出于哪种心态,在隔着一层铁丝网的场外,发奋练习起了举重器械,制造出一声声巨响,声声都砸在自己心脏上。
后来,发觉詹投篮不过是在等人。随意梳着低马尾辫的女朋友拿着衣服走来,他便一路小跑迎向场外。我远远尾随了一阵,只觉得心里很麻木,以及那女人的屁股像个簸箕。
自己的个性深处一向有懦弱的成分,也许正是詹的满不在乎和决断让我深深迷恋。
头一个星期,我每天还幻想詹会联系我,几乎盼成了焦虑症。
我日日歪在宿舍上铺。逢中午午睡,怕吵到一屋子酣睡的女生,便蜷在被子里,尽力做到无声地哭。当室友都走尽,才在上铺乏力地把自己支起来。看着窗外不曾、也不会改变的景物——灰暗的天和黑黑的电线,又旋即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