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不能为我结账一块五的矿泉水(第2页)
其实,不用藏在角落里,我也是酒吧里唯一的客人,除了吧台上坐着的两个专心玩手机的黑胖子。那都像是老板的熟人。
那晚,整个酒吧的光线像红孩儿的火云洞,还弥漫着一股强烈的公共厕所味道。也许就是公厕改建的吧。往台上望去,有个自娱自乐的小乐队,都是些外国人。其中,唱歌的是个肥胖的白人中年妇女,穿着嫩粉色碎花长裙,显得非常自我并如痴如醉。贝斯手是个长得像约翰·列侬的男人。平心而论,胖女人唱得很一般。但在暗处的我,听着她翻来覆去地唱简单的歌词,眼泪就是止不住。也许是因为没有观众,她便自顾自反复练习同一首歌,反复地唱“如果你错过我坐的那列火车,你就知道我已经不在了”。
不知道哭了多久,直到自己也觉得哭得没劲了。空调风干了眼泪也风干了我的脸。就在这时,杰推门进来了。
初次看到杰,觉得像个短脸版和年轻版的休·杰克曼。隔着老远,便能感觉这外国男生如此年轻,比自己年轻。当时,杰穿着一件蔫儿了吧唧、灰不溜秋的T恤。下身是一条那种有无数个兜的粗布短裤,趿拉着一双人字拖。可谓我最厌烦的外国小男生打扮。圆领T恤领口处毛茸茸的隐约可见,手臂上肌肉一条一条显得粗壮。手腕上随意戴着个塑料质地的绿色破环儿。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看了三秒钟,神采奕奕的样子,然后试探性地到我的隔壁桌。他撂下双肩包,坐定,又起身到吧台,向其中一个中国黑胖子用熟练的中文要啤酒喝,想必也是很熟。
“这些……都是你朋友?”
待杰回到座位,我竟然会主动开口和他搭话。这让自己也很吃惊。但他显露出十分的惊喜,继而滔滔不绝地介绍自己和台上那些反复唱同一首歌的人,说一个叫周,一个叫梅芳。周,梅芳。我听着这些对我毫无意义的字眼,说真好啊。
不知道聊了多久,我觉得眼皮发涩,低血糖的感觉混着醉意袭来,一波比一波强烈。“对不起,我要走了,”我向杰伸出手,表示道别的友善。他重重地握着。两秒钟后我想把手抽出来,但他揪着不放。
当晚,我和杰在酒吧里洋人、假洋人、中国黑胖子以及假约翰·列侬温馨的注视下一起离开,回了他在工体附近租住的屋里。与他合租的人,据杰说,是个来自美国的女同性恋,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室友”。当晚,她并没在,只留着一张字条,大概是说阿姨来收拾过屋子了。
“这刺猬是你的?”
杰屋里堆着各种古怪的东西,我若想问,每件都可问上个三五分钟。然而,只有角落箱子里的一只刺猬吸引了我。
“他叫Shuni。”
杰说着,将刺猬从布满锯末样碎屑的箱子里抓出来,轻轻握在手里。刺猬一张袖珍的尖脸上毫无表情。
我什么都没说,心里升起一种对这只刺猬莫名的厌恶。某种微茫但坚定的女性直觉告诉我,这刺猬是上个女人留下的东西。
当晚,杰枕着我的锁骨都能睡得香喷喷,脑袋是肥皂味道,并不让我排斥。半夜,我面无表情地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和怀里的陌生小男生,觉得自己每次喘气都是老成持重的,像个大婶,像个搂着一只宠物狗的大婶。就是觉得这么老,丝毫不夸张。
第二天一早,我撇下他,招呼没打就去公司照常上班了。
男女之间也像一些项目,有的完全没有必要跟进。那些经过各种慎重投入与核算的,才需要双方不停碰头,然后有的放矢地执行、向前推进。像我和杰这种,完全不过脑子地亲密一宿,有些阅历的人谁也不会当个事儿。事后,大概都可以自动归为情感烂尾楼那一档。
但是,谁知他今天就真的“跟进”了。
“晚上要加班。”
“哦,那别介意。”杰的口气马上一落千丈。
“但明天不就是星期六了吗。明天约吧。”最终,自己还是不能完全忍心。
杰兴高采烈地挂了电话。尽管隔着电话线,我还是能想象他那一副穷开心的样子。
周六和杰约会的时候,发现他竟然穿了POLO衫,也换上了驼色灯芯绒长裤和正经皮鞋。记得,当年自己就曾明确禁止前夫穿邋遢的凉鞋或短裤。男人就该穿得规规矩矩的。那时,自己曾这样煞有介事地说。
“早知道那天会在酒吧遇到你,我一定会穿西服打领带的,呵呵。”杰说。
“我长得有那么像人力资源吗?”我说。
我随着杰一道去他兼职教英语的学校看了一圈,我也没什么兴趣。之后,又一起吃了午饭,是在一个咖喱做得挺地道的连锁店。
自己点了烤蔬菜咖喱,杰点了香肠咖喱。看着他那小动物一样的脸,便说,“我请你。”他只说了一句,“你肯定吗。”然后,就心安地吃起来。
之后,我和杰一直这样有一搭无一搭地见面,做一些仿佛是拍拖做的事。我好像也并不太介意吃饭埋单。觉得,如果在内心拒绝认为自己是他女友,他也就不算吃我软饭。就这样,一个月轻轻松松便过去了,我似乎不再感觉那么孤独。
在公司的时候,总会时不时想着讨厌的坡跟鞋就要滚蛋走人,心里觉得真是云淡风轻。只是,坡跟鞋还不肯痛快地消失,让我每每想起“不肯就死”这个偏僻的字眼。由于她把简单的工作交接搞得很磨叽,导致我时不时还会在女厕所和她狭路相逢,真是添堵。末了,自己还是一句漂亮话也说不出啦。讨厌就是讨厌。
以为这一切平静的好心情会如此持续下去,直到和杰去超市的那天。
电影散场,我们路过7—11便利店,觉得口渴,便进去买水。我和杰各自拿了一瓶一块五的矿泉水。然而,杰走在前面自顾自结了账,付了一块五,然后站在收银台便拧开瓶盖咕嘟咕嘟喝起来。一瞬间,我几乎要飞起腿踹他一脚,当然,还是忍住了。
突然,脑子短路一般怀念起,数月前“中午吃食堂”为我面前的火锅殷勤地下虾滑和鸭肠的景象,以及结账时的干脆与妥帖。也许,这真是东方老男人的老谋深算吧。
才发现,已经很久没有上网窥探“中午吃食堂”的个人页面了。也许,该好好看看他又有什么新鲜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