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要滚蛋的人(第1页)
两个要滚蛋的人
杰的电话时常打来。有一次,居然连着打了二十几次,但我一次也没再理会。手机调成静音放在包最底部,隔着一层布都能看见急促地一亮一亮,甚至让人觉得恐怖。之后也就消停了。他的样子,在我脑子里越来越被那瓶一块五的矿泉水直接置换。想起他,就想起矿泉水,继而是一块五。
在正式辞职走人之前,我依旧按部就班处理着日常的工作,干所有我不想干的事情。不同的是,现在的我,在公司便完全将大脑和情感关闭,只留下流水线上一般的机械动作。就像是缝袜子和手套。写邮件、发邮件、公文格式、用谦词……即便对方是个傻帽,也依旧你一言我一语地试图推进业务。对于收件箱里的邮件,一般只在预览窗口匆匆扫一行,便直接回复或归档。原则是,不能二十秒之内回复的,就归档。
任何邮件里的文字,读多一点点,便会有某种情绪产生。哪怕再细微,也是无聊、烦闷、愤怒或者什么其他的感情。现在的我,再不想应付那些。
每日午饭后,我依旧像完成“每日一练”一样有规律地关注“中午吃食堂”的个人页面。有时,也会有刹那的冲动,想用某种闷骚的方式告诉他,我就要离开公司了。旋即又觉得,一把年纪何必这样主动,让自己跌份。毕竟,此刻一个远在上海办公室的闷骚老男人,能解的渴,也许还不如那瓶一块五的矿泉水。况且,机构本来也不大,他一定知道我要走,不是一样对此不闻不问的样子吗?不过,我所感兴趣的“中午吃食堂”,本就不是会在网上和人闲扯淡的男人。
然而,就在公司行将为我举行送别晚餐的那一周,“中午吃食堂”竟然空降北京办公室出差。
和每次印象中一样,四十几岁的人,依旧是一副冷峻少年的气质。薄薄的嘴唇像禁欲般闭得紧紧的,头发利索得一丝不苟,眼神冷漠,显得非常商务和严肃。一双眼下面有些发青,也许是天上飞的次数太多了。
晚上就是公司为我举办的送别晚餐,据说还有卡拉OK。想着就要和“中午吃食堂”一起待在吃喝玩乐的地方,想着他越界的眼神和紧闭的嘴,心里就兴奋得痒痒。旋即又觉得,作为三十二岁的成熟女人,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失态了?
“怎么样,下一步打算到哪里高就啊?”
就在我想入非非时,坡跟鞋竟突然走来倚着我的办公桌。敦实的身体依旧架在一双坡跟鞋上。
“没什么下一步,也没什么打算。想休息一阵。”
“呦,那是要去哪儿度假啊?”
坡跟鞋和老板与人力资源一样,脸上突然浮起笑容可掬的表情。
“日本。不知道是东京还是札幌。”
我答得口气缥缈,仿佛生无可恋。坡跟鞋反而就一下子不知所措,只说了句哎呀也好啊也好啊。然后,踏着坡跟鞋遁开。想来,自从提出辞职,我和坡跟鞋之间除了冷淡的邮件,依旧从不交谈。
此刻,从我的位置,透过一个方阵的电脑屏幕,只能看到“中午吃食堂”的脑门和浓密的头发。即便是坐在北京暂时的办公桌前,他也几乎像磐石一样一动不动。工作时的毅然,和私底下的玩世不恭,这样亦正亦邪的男人简直可谓流氓会武术。我再次不可救药地觉得,自己是暗恋上“中午吃食堂”了。
一天下来毫无交流,大家似乎都在忙。到了晚上,在声色犬马气质的卡拉OK包厢里,我觉得所有人几乎都忘了这是为送别我而举行的活动。
同事们,不,前同事们从扭扭捏捏合唱,变成抢麦对唱,就连坡跟鞋也飙了一曲《青藏高原》,引来掌声口哨一片。直到八点三十分,“中午吃食堂”才不知从哪里蹿出来,姗姗来迟。坐下后一首歌也没唱,不停地摆弄两部手机。
约莫一分钟,我便收到一条讯息:“裙子很漂亮。不过,脸拉那么长。”这条,自然来自“中午吃食堂”。
我朝着他的方向,轻轻瞪了一眼,又噘了下嘴。突然想,自己多久没有做过噘嘴和翻白眼这样小女生的动作了。
“中午吃食堂”嘴唇的线条依旧很坚毅,像刀刻一般。但看向我的那番眼神,仿佛下了火,愈发炯炯有神。
“不愿意看你别看啊。今天本姑娘就姓长,名白山。”我故作气愤地回复。
约莫九点半钟,我起身说觉得头晕想走了,竟然没人反对。只有老板说了句:“Oh,eon!……”也不算是什么诚恳的挽留。
我独自迈着拖沓得不能再拖沓的步子,出了大厦的转门,站在北京初秋特有的凉意和浮躁里,想,真是个干净和浪漫的季节,一个仅能持续几天的季节。心底自然不免隐隐失望,“中午吃食堂”竟然就被自己果断地丢在身后的转门后面。然而,想起他方才摆弄手机间歇不停瞟向我的眼睛,觉得那甚或是调情的坏笑。他会来吧,他会来吧。
不自觉回头的刹那,觉得心一下跳到了嗓子眼。转门的后面,“中午吃食堂”正跨着箭步向我走来。因为步伐的力度,身体微微向前倾着。
“走么,长白山女士?”他倒干脆。
“不知道,就是不想在里头待着了。”
“这可是给你凑的局,怎么,这么低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