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朝(第1页)
会稽县高高的城楼被血染得斑驳,城楼的箭垛下依次挂着十几颗叛党的人头。
往来的百姓却都神色欣快,围在门楼下的一张“均田令”旁议论着。腊月里天寒地冻,新王不过破城十日,派粮均田平易市价,会稽县已是生机一片。
打了两年半的仗,北地凋零荒芜,江南虽也有少数城垣被毁,会稽县却迁来不少北人,反倒比前朝更繁华些。
巳时刚过,鳞次栉比的仓桥街上,九成的商户皆已迎门揽客,沿岸河道里的乌篷船载着一批批客商或是回乡的士绅,木船碾碎河中浮冰,一路碎冰裂响,和着赶考举子的咿呀诵读声,一派百废待兴气象。
直街尽头,一条通往府衙的小巷里,阮苹正同鹿莲庄两个行色匆匆。
昨儿夜里,鹿氏药铺因误收了名叛军头子,鹿修缘平白受冤,竟被作同党下了狱。
鹿莲庄怀里的户册,是能证明鹿家兄妹来历的唯一证据。
虽说新王仁善,放了话只诛祸首。可通敌的罪名从来不是闹着玩的,这一时若严办起来,丢了命也申冤无门。
出了这巷子就是府衙,她们刚要折出去,迎面就堵上来三个黑影。
“要脸么!苹儿,你还没同那姓鹿的小子成礼,怎就梳个妇人头发来。”
来人正是孙家三口,当年他们搭上林府的车队,为了那二百两脱籍的银子,这两年多,便一直把阮苹盯着。
孙阮氏白脸未唱完,就叫孙富一把扯到后头。孙屠户膀大腰圆的,杀了二十几年猪,满面横肉里藏不住的粗俗杀气。他拖着跛腿上前不由分说就把阮苹推得连退两步,骂道:“废他娘的什么话,小娼货定要拿钱去府衙赎她那相好去。识相的,先把欠老子的一百五十两结了。”
孙世贵则满脸酒气地跟在夫妇二人身后,像是刚从窑子出来,步子虚浮地倚着墙,他倒没开口,只把一双醉眼在鹿莲庄周身上下瞟着。
鹿莲庄急得五内如焚:“人命重比浮图,孙施主的腿疾还是在我们那处医的,只要鹿氏药铺在,你家的银钱就绝不会短。”
孙富的跛腿正是两年前叫阮苹扎的,之前阴雨天害疼,还都是鹿莲庄施针开药才好。
可世上有些人就是这样,不记恩只论仇,眼里只容得下自己,更不会去想是非黑白。
一提他的跛腿,孙富啐一口暴呵:“去你娘的,你个庙里出来的贼尼成天聒噪,再不拿银子,老子的拳头可不认人!”
眼见着这熊憨货要动手,阮苹才将手摸进袖中,巷子后头突然有女子大叫着冲过来,孙富惊回头,就见是桃露举着根掌宽的扁担冲过来。
他恶狠狠刚一啐要动手,面门前忽扬起一阵烟,嗅得一股异香,下一刻他便四肢无力瘫软下去。
‘哎呦!’桃露的扁担则转了方向,兜头劈脸地朝孙世贵袭去。
醉醺醺的孙世贵抱着头蹲坐着喊她“姑奶奶”,孙阮氏还没来得及上前唤她声“阿桃”,就叫她一大口唾沫啐了个满脸。
眼睁睁放她三个跑了,孙阮氏骂咧咧去扶自家男人,孙世贵眼尖,捎带手把方才阮苹撒药时袖子里掉出来的东西拾了。
竟是一块挂着竹青小马的玉穗子。
玉他看不大懂,倒是小马编的齐整紧密,像是拿暑天里的蔗皮编的。
孙世贵看得有趣,晃悠悠跟着爹娘后头往巷外河道去,就把这玉拿手里把玩,深红的穗子就同小马一道垂着。
恰好一只乌篷贴岸转过岔道,船首坐了个整张脸在战火里烧毁的说书老汉。
老汉佝着身,正受宠若惊地从主人手里接过两个大银锭子,听着岸侧孙富哼哼唧唧叫骂,就同船上人一同去望。
便都瞧见了孙世贵手里正抛玩着的玉穗小马。
他半睁着黏连的眼皮,正要对主人家千恩万谢,抬头一惊,发现方才还温和客气的青年公子,忽就变了脸,木桩子似的死死盯着岸上人。
看了半晌,这公子冷不丁又是极短促的一记嗤。
这一下若非离得近,都未必能听着,却叫老汉心口一凛。
老汉定定神,待周遭人都没回头时,猛地拔出淬毒的匕首朝身前公子攻去。
……
半个时辰后,会稽府后衙,新任的知府俞荣战战兢兢地候着。
屋子里弥漫着新鲜浓重的血腥气,显然主座上的人还未去换血衣。
“一切皆是下官失察,臣会速速拷问出段氏藏匿之处!陛下……”俞荣抬头后一愣,因他瞥见主座上的人似对着一只草编的小马在出神。
两年来,俞荣受叶知障栽培,对这位新主也算是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