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媒介即讯息 拆解观众对身体世界的认识倾听他们的心声(第1页)
第三章媒介即讯息:拆解观众对身体世界的认识,倾听他们的心声
埃尔米尼娅·佩德雷蒂[1]
导论
2009年秋至2010年冬,“人体世界与心的故事”[2]在安大略科学中心(加拿大)向公众开放。“人体世界”是冈瑟·冯·哈根斯(GunthervonHagens)的创意,它以在细节上洞悉一切且坚定不移的方式展现了人的身体。通过塑化过程,人的身体得以保存与展现,包括肌肉、器官、身体组织、骨骼,等等,均一览无余。这样做的目的是为了让前来参观的人对人体的构成和功能有所了解。可以理解的是,观众的反应不一,有好有坏,有人惊叹不已,有人非常着迷,还有人觉得恶心。展览中使用的声音充满了**,语调激烈。有人觉得这样的展览有失体面,是对人体的不尊重,有些恐怖,不适合小孩子来看(参见Barilan,2006;Burns,2007;Fisher,2005)。还有一些人则惊叹于人体之美,对能够展现出如此的细节感到惊奇(参见VomLehn,2006;Walter,2004)。有些宗教团体、保守的说客以及对此心怀关切的市民针对这个展览表达了反对意见,同时也有另外一些人认为它有创新,很精彩,而且内容翔实。但不管是惊叹还是厌恶,大家都情绪高涨。
在开始的时候,“人体世界”展览引起了很多争议。但除了这些争议之外,很少有人对其进行严肃的学术研究(特别是教育研究)(参见VomLehn,2006;Leiberich,Loew,Tritt,Lahmann&Nioore&Brown,2007;Walter,2004)。此外,很多文献都是以评论或短文形式发表的,关注的是关于保健学和解剖学、医学及健康社会学等方面的问题。鉴于围绕这一展览而引起的争议与争论,笔者开展了一项研究,以探讨前来参观的人对“人体世界与心的故事”究竟会有哪些反应,笔者把此项研究工作放在非正式学习、媒体以及科学教育等领域内进行。在本章中,笔者专门对一些理论假设进行了讨论,这些理论假设影响着观众如何做出反应,如何展开互动,如何对经验进行意义建构,各种不同媒介(主要是塑化物)与讯息之间如何相互作用,同时它们还影响着各种不同类型的公众在情绪体验方面的张力。马歇尔·麦克卢汉(MarshalM,1964)曾经对媒介与讯息之间的关系进行过描述,笔者吸收和借鉴了他的观点,把它作为向观众的意义建构提供中介支持并理解其意义建构过程的一种可能途径。那么,在这个展览的情境中,媒介与讯息之间的相互作用究竟是如何展开的呢?观众给自己获得的体验赋予了怎样的意义?他们在意义构建的过程中获得了哪些讯息?在参观过程中,他们体验到了何种情绪上的张力?
情境的设定
在多伦多的这场题为“人体世界与心的故事”的展览中展出了两百多个标本,吸引了超过五十万人前来参观。“心的故事”这一部分,重点是让前来参观的人对心血管系统有所了解,比如心血管系统是干什么的,它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如何对其进行养护等,并对与健康有关的议题有所认识(如肥胖、高血压、心脏病、中风,等等)。安大略科学中心导引图(2009)是这样描述这项展览的:
从解剖学、心脏病学、心理学和文化等视角出发,来看一看心脏是如何滋养、调节与维持生命的。展览揭示了心血管系统这一错综复杂的世界,它使用了两百个以上的人体标本,包括塑化的全身标本、各种器官标本以及各种半透明体切片标本等。
当你走进展览厅时会发现,展览厅安静、昏暗,让人的心里充满了虔诚与敬畏。这里既没有欢声笑语,也没有高谈阔论;人们说话的时候都是悄悄耳语,绝大多数人都是三五成群结成一个小团体。微弱的心跳声作为背景声持续不断地传来。这些标本(来自那些向冯·哈根斯的研究所捐赠自己遗体的人)或塑化物(被保存下来的人的遗体)被一一展出,有的被放在玻璃罩里,有的则没有。塑化涉及使用人工合成的**来替代体液。这样就可以让人体能够被保存下来,并在不同的地方进行展示,从而揭示器官、血管、神经、肌肉等各组成部分在人体中的空间关系(VonHagens,2002)。
“人体世界与心的故事”消弭了科学与艺术二者之间的界限。塑化的人体以各种不同的姿势陈列着,有的在滑雪,有的在滑冰,有的在打曲棍球,有的在跳舞,有的在跳高,等等,不一而足。这些姿势非常引人注目,而且揭示了人体的脆弱性与复杂性。观众可以绕着标本参观,从各种不同的角度对其进行观察。展品都是静态的,而且没有互动性。我们还可以看到一些大面板,质地柔软而且是红色的,上面有哲学家、诗人、作家等画的画或写的诗,它们是上述塑化物的背景幕布。这些面板为一丝不挂的人体提供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并置,揭示了爱的真谛,以及心的主题:
我们来到这个世上,没有任何事是可以不用心去做的。(约翰·拉斯金,JohnRuskin,1819—1900,英国作家、诗人、社会评论家。)
你一定要尝试,你怎么能够忽视人们永恒的遗产——爱。(维克多·雨果,Victo,1802—1885,法国诗人、作家、政治家。)
只有当另一颗心接受吟唱,才会使得用心歌唱的心灵完美。那些期盼歌唱的人们一定心有所属!(柏拉图,Plato,前424—前347,哲学家。)
有一个单独的展区被黑色窗帘遮盖着,展示的是生育胎儿。有一个标志,警告观众在进入之前先停下来了解一下展览的内容,然后再决定要不要进去。在这个展区里,人们可以看到处于各个不同发育阶段的胎儿,按照发育的时间依次排开。展览中还有一个经过塑化处理的怀孕八个月的孕妇。很多观众都选择不看这个展区。
媒介与讯息:作为实物与意义的人体世界
马歇尔·麦克卢汉在《理解媒介》一书中通过对媒介与讯息进行考察,提供了一条在“人体世界”这一情境中,为观众的意义建构提供中介支撑,并对其意义建构过程进行认识的有用途径(M,1964)。麦克卢汉认为媒介是把自己镶嵌在讯息之中的,它创造了一种与讯息共生的关系(M,1964)。在“人体世界”中,的确如此,媒介与讯息彼此深深纠缠在一起,而且笔者认为对于观众来说也是这样。
不同的媒介具有不同的特征,这些特征影响着人与媒介的互动方式,以及人对媒介的理解方式(M,1964)。诸如印刷文本、计算机图形或音频均传递着各种各样的讯息,并会引发人各种不同的反应。在尝试理解前来参观的人是如何进行意义建构或做出反应的这一过程中,正确认识媒介,特别是认识媒介的复杂性非常关键。在“人体世界”中,媒介就是那些塑化物,它们都是真正的(被保存下来的)人体,就其本身而论,它们和任何前来参观的人都有着显而易见的联系。同时,这些人体还是“观众凝视”的“实物对象”(Walter,2004),对前来参观的人来说,它们既超然独立,又与人有着密切联系。“观众凝视”与媒介实物(塑化物)之间的关系引出了一些问题,这些问题关注的是如何对实物进行解读,实物对象如何“言语”,叙述发挥着什么作用,以及文化语境扮演着什么角色等(HeumannGurian,1999)。
麦克卢汉说:“任何媒介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或者说任何一种新的技术,都要在外面的事务中引入一种新的尺度。”(M,1964,p。7)对于尸体保存来说,“人体世界”代表了新的可能,它应用了具有突破性的技术手段。就像沃尔特(Walter,2004,pp。466-467)所说的那样:
“人体世界”很重要,这有很多原因。首先,展品不需要被放置于装在玻璃器皿的溶液中,与之相应的是用玻璃罩对其进行保护;由完整的人体做成的塑化物,被安放在与前来参观的人生活居住的地方一模一样的空间中。其次,各种器官之间的空间关系,以及它们在人体中所处的具体位置,现在都可以通过真正的而且多种多样的人体被展现出来,而这在过去只能通过与真人一般大小的模型来呈现。
然而,这些具有创新意义的技术手段会对个人和社会产生新的影响,它会在社会和个人的层面上造成争议,导致不和谐,使人们重新审视道德与伦理规范。对这些影响的考察要从张力的角度进行。
康恩在他的著作《博物馆还需要实物吗?》中提出:“在过去一百年的岁月里,不管是在何种类型的博物馆里,实物所占的地方均呈现出急剧缩水的景象(,2010,p。11)。”那些曾经被认为是科学中心与科学博物馆标志的东西,如“奥妙科学”“实物展示”以及“奇观房”等,均已不见了踪影(Pedretti,2002)。然而,“人体世界”却为我们带来了一次有意思的回归,让我们重新回到实物展示或收藏的道路上。在对“人体世界”进行描述的过程中,沃尔特(Walter,2004,p。468)这样写道:“即使从博物馆的角度来看,展览也是非常传统的:前来参观的人只能看着静态实物,既不能摸也不能操作,这里也没有新颖别致的计算机化的图形图像或分阶段进行的互动活动。”那么,究竟如何使用和展示这些实物呢?前来参观的人们是如何与塑化物实物进行互动的?他们与塑化物实物之间的关系又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方法论及分析
本项研究遵循的是质性传统。笔者采用了案例研究的方法(Cresswell,1998;Stake,1994),以更好地理解一个案例的特殊之处(在这里,展览“人体世界与心的故事”便是案例)。笔者从多重数据来源出发,基于媒介、讯息及二者之间的张力这一语境,对前来参观的社会公众做出的反应进行了阐述。数据来源包括:(1)观众的书面评论,有超过两千名观众在两本留言簿上留下了评论[在这里,我们要指出的是一些学者的工作为我们对这些评论进行分析提供了指南(参见Livii&Soren,2005;Maald,2005;Pedretti&Soren,2003)];(2)磁带录制的访谈(有五十四位观众接受了访谈);(3)现场记录(对观众相互之间的互动与会话进行了描述);(4)对展览、媒体报道及各种小册子等进行的内容分析[在这里,我们参考了克里彭多夫(Krippendorf,1998)的工作,他把内容分析描述为一种“对讯息的符号意义进行探究的方法”(p。22)]。讯息并不总是只有一种含义;同样,意义也并不总是能够在观众中得到分享。因此,我们需要使用多重数据来源对数据进行三角验证。
数据分析采用的是持续比较法(Cresswell,1998),同时在对数据进行分析的过程中,还对个人提出的问题从主题方面进行了分析,这些问题横跨了对参与者的访谈以及和他们的对话。另外,笔者还借鉴了艾伦(Allen,1998;2002)的研究,特别是其提出的学习讨论(learningtalk)的观点,当观众相互交谈和互动时,这种学习讨论就会出现,同时笔者还借鉴了社会文化理论在博物馆研究中的作用。艾伦(Allen,1998)通过以下几个方面非常细致地描述了社会文化理论是如何影响科学博物馆的境况与研究的:(1)重点强调的是学习的“过程”,而不仅仅只是学习的结果;(2)把焦点置于承认学习是一种“意义建构”的研究议程上,而不是把焦点放在对行为的关注上;(3)承认博物馆是一个“对话的场所”,包括隐性的对话,在隐性的对话中,展品与实物也在向我们诉说着什么;(4)鼓励研究人员和实践工作者真正携手合作,“一起追求共同的议程”;(5)承认叙事的力量,认为这可以帮助我们探索各种叙述究竟是如何影响观众的兴趣与动机的。在本项研究中,很多访谈与现场记录捕捉到了一次多人展开的会话。当我们试图从一种更宏大的社会文化语境出发来理解观众的意义建构时,这样的对话就非常重要。不管是对个体的谈话还是对小组的谈话进行分析,目的都是为了进一步丰富我们对观众经验的认识。我们对留言卡进行了阅读和归类,把它们分成“有用”和“无用”两类(无用的留言卡上基本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语言,比如几个颠三倒四的词,留给同学的虚张声势的话,具有亵渎性质的语言,以及无法分辨的文本等)(对大量临走时的留言进行分析与编码的更为详尽的描述请参见Pedretti&Soren,2003)。有用的留言被编码成了各种新的主题。借助于社会文化框架的帮助(Davidsson&Jakobsson,2007;Schauble,Leinhardt&Martin,1998),笔者把焦点集中在观众的体验上,并通过它来解读观众的意义建构过程。
观众对“人体世界”的反应
数据显示,98%的受访者对展览的反应是积极正面的。这并不令人感到惊讶,因为这是“人体世界”第二次到多伦多来展出了(它在媒体上引起的轰动效应此时已大为平息)。另外,受访者都是主动前来参观的,这是他们自己的选择。[3]
我们通过由媒介、讯息与张力三者构成的架构来对调查结果及分析进行呈现。这样做表明媒介与讯息之间存在着千丝万缕的紧密联系,特别是在诸如“人体世界”这样的展览中更是如此。对意义建构进行的解读横跨了文本(如板报和文学摘录),人工制品(媒介,如人体的塑化物)与对话(观众团体内部的对话,以及与现场专家的对话等)。尽管媒介和讯息以线性顺序进行呈现,但事实上它们是相互纠缠、相互渗透在一起的。它们并不意味着要被具体化,同时也不是互相排斥的。实际上,当观众在展览中不断前行时,媒介与讯息之间实际上构成了一种相互塑造的关系。
媒介
对人体的颂扬与赞美
和沃尔特(Walter,2004)的研究结论差不多,在本项研究中,人体受到了观众的大力追捧。很显然,这些塑化物或人体对观众产生了一种非常深刻而且强烈的影响。观众报告说,他们对自己的身体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与认识,他们也常常表现出惊叹不已的样子。展览所具有的高度实体性与逼真性让观众敬畏、着迷,而且还激发了他们的审美鉴赏:
在整个参观过程中,我一直充满了惊奇和敬畏。我从心底被震撼了。它太令人称奇了……[“人体世界”]让人走进自己的身体,并更好地鉴赏自己的身体究竟是什么样……我们甚至很少看到自己的身体,当我们什么都不穿的时候,通常都被教导说不要那样站太久,盯太久,洗了澡就要出来,披上浴巾,然后如果你要是想真正看一看自己身体时,其实看的是皮肤……(对一对男女的访谈,他们年龄介于20至29岁,从事的都是销售工作,还均曾入读过艺术学校。)
太迷人了,令人惊叹不已!人体无时无刻不在给我带来惊喜。(观众临走时的留言,第二册。)
它让我眼里充满了泪水。这是对人体神奇而且富有诗意的展现。(观众临走时的留言,第二册。)
尽管展示的实物基本上都是实体,但却唤起了大多数观众对生命的赞赏。“人体世界”让那些看不见的东西变得清晰可见;把人体的美与复杂向观众铺陈开来。大多数观众认为实物(人体)非常美,是需要去颂扬和赞美的。
个人的叙事叙述
按照康恩(,2010)的观点,博物馆收藏实物,目的是为了进行叙事,讲述我们的过去、现在以及可能的未来,同时唤起人们的思考。有意思的是,在“人体世界”中,没有任何面板或文本对之前曾是活生生的人而现今变成了塑化物的人体展品进行解释说明,那里没有述说或其他线索告诉我们这些被塑化了的人体曾经是什么样的人(除了性别之外)。就像沃尔特(Walter,2004)提出的那样,这里没有生前的身份。从各种可能的角度来分析,这样做都是有目的的,那就是为了让前来参观的人能够以超然独立的方式来看待这些展品,同时也因为法律对遗体捐献隐私有明确的保护规定。尽管这些实物(塑化物)没有针对其个人的任何述说,但却引起了观众强烈的兴趣,使他们以个人叙事的方式对这些展品做出回应。
研究小组对观众进行了访谈(通常是成对地进行),很多述说便展开了,有情感方面的,有个人方面的,还有的人很伤感。这些述说通常体现的都是像沃姆·莱恩(VomLehn,2006)所讲的“疾痛的叙事”。所谓疾痛的叙事,反映的都是人有关于病痛和疾病的经验,常常是通过在诸如医疗实践这样的自然主义场景中进行的访谈来完成的(Charmaz&Paterniti,1998;VomLehn,2006)。“人体世界”就是一个自然主义社会场景的例子,在这里个人有关于病痛或疾病的述说,是随着观众对经过塑化处理的人体进行考察,并对自己的生活、家庭和朋友进行思考而出现的。典型的述说包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