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最后一课(第2页)
学生们的脸上都显现着坚毅的神色,坐得挺直的,但没有一句话。
“但是我这一门功课还要照常的讲下去,一分一秒也不停顿,直到看见了一个日本兵或一面日本旗为止。”
我不荒废一秒钟的工夫,开始照常的讲下去。学生们照常的笔记着,默默无声的。
这一课似乎讲得格外的亲切,格外的清朗,语音里自己觉得有点异样;似带着坚毅的决心,最后的沉着;象殉难者的最后的晚餐,象冲锋前的士兵们的上了刺刀,“引满待发”。
然而镇定,安详,没有一丝的紧张的神色。该来的事变,一定会来的。一切都已准备好。
谁都明白这“最后一课”的意义。我愿意讲得愈多愈好;学生们愿意笔记得愈多愈好。
讲下去,讲下去,讲下去。恨不得把所有的应该讲授的东西,统统在这一课里讲完了它;学生们也沙沙的不停的在抄记着。心无旁用,笔不停挥。
别的十几个课室里也都是这样的情形。
对于要“辞别”的,要“离开”的东西,觉得格外的恋恋。黑板显得格外的光亮,粉笔是分外的白而柔软适用,小小的课桌,觉得十分的可爱,学生们靠在课椅的扶手上,抚摩着,也觉得十分的难分难舍。那晨夕与共的椅子,曾经在扶手上面用钢笔,铅笔,或铅笔刀,有意识或无意识的涂写着,刻划着许多字或句的,如何舍得一旦离别了呢!
街上依然的平滑光鲜,小贩们不时的走过,太阳光很有精神的晒着。
我的表在衣袋里低低的嗒嗒的走着,那声音仿佛听得见。
没有伤感,没有悲哀,只有坚定的决心,沉毅异常的在等待着;等待着最后一刻的到来。
远远的有沉重的车轮辗地的声音可听到。
几分钟后,有几辆满载着日本兵的军用车,经过校门口,向东向西,徐徐的走过,当头一面旭日旗,血红的一个圆圈,在迎风飘**着。
时间是上午十时三十分。
我一眼看见了这些车子走过去,立刻挺直了身体,作着立正的姿势,沉毅的阖上了书本,以坚决的口气宣布道:
“现在下课!”
学生们一致的立了起来,默默的不说一句话;有几个女生似在低低的啜泣着。
没有一个学生有什么要问的,没有迟疑,没有踌躇,没有彷徨,没有顾虑。个个人都已决定了应该怎么办,应该向那一个方面走去。
赤热的心,象钢铁铸成似的坚固,象走着鹅步的仪仗队似的一致。
从来没有那末无纷纭的一致的坚决过,从校长到工役。
这样的,光荣的国立暨南大学在上海暂时结束了她的生命。默默的在忙着迁校的工作。
那些喧哗的慷慨激昂的东西们,却在忙碌的打算着怎样维持他们的学校,借口于学生们的学业,校产的保全与教职员们的生活问题。
选自《蛰居散记》,上海出版公司1951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