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成名(第2页)
“用处很大。”我回答,汉森对我挑了挑眉毛。
“这样的设计,比较容易让其他人信服。”
他瞪了我一眼,却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他心里也明白,我们造出的产品不仅仅是用起来合适就可以的—在那些为我们提供资金的人眼中,这个产品必须看上去也一样“合适”。这样一个大规模项目,实用性总要为政治做出让步。正是汉森本人教会了我这个道理。
每个储能舱都安装了一个活塞,以释放弹簧的势能。然而,要如何将这股巨大的能量转化为可控的动能,也是一个问题。幸好,在面对这个问题的时候,我的技能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一个钟表匠最擅长的就是将一股不受控制的大型能量分流管控。这份图纸是我设计的,严密地规划了齿轮、擒纵机构、杠杆,以及一切琐碎小零件的位置,足以将弹簧的能量转化为可用可控的动能,驱动列车强而有力的车轮以牛车的速度转动前进。在做计算的时候,我还用到了国王赏赐给我的礼物—那是他收到的外交礼物之一,对他来说没有任何用处,就给了我。那是一个由打磨光滑的木头和黄铜制成的计算器,工业设计带有明显的外国色彩,运作起来精巧又缜密。我爱极了那个计算器,为了看看它的数字轮盘转几下、听听它运转时的嘀嗒声,我甚至宁可多做点工作。
在很大程度上,设计列车引擎只是我日常工作的进阶版罢了,所用到的知识都是基础钟表学里的内容。我了解每样所需的材料,包括它们的最大荷载限度、拉伸与压缩的强度、膨胀系数与弹性指数。经由我的手设计出来的列车可以变速,可以倒车,也可以随时刹车—最好是能够实现精确刹车。草图初稿花了我一个星期的时间。当我把我的设计给汉森看的时候,就连他那么吹毛求疵的人也不禁赞叹。
“一个钟表匠懂得还真多!”
“那是,我们的工作可不仅仅是修钟表啊。”
即使这样,他还是在我的图纸里挑出了一大堆错漏。最重要的是,他希望能换个更简便的方法,来把储能舱一个一个地装到引擎上去。
一位宫廷画师替我们绘制了许多国王玩具列车的图样。我研究了图样,发现列车头上面有个圆形的舱口,看上去,倘若这样的列车真实存在,那么这个舱口应该也是能打开的。如果我们在里面安装圆柱形的贮藏器,就可以从列车头部装载储能舱。虽然我们需要大改原先的引擎设计,但这个构想确实是可行的。不过,我们的创新也总是伴随着新的问题:储能舱的能量向列车尾传送,压动杠杆,使列车前行;然而,它同时也会产生同等的反作用力。如果我们不克服这一点,储能舱就会被反作用力推着冲出圆形舱口,直接化作一枚炮弹。
最后,我们在储能舱外面又加上了一层表面有螺旋纹路的外壳,这样就可以像拧螺丝钉一样将这些储能舱固定在列车头中空部分的内壁上。我们把那个部位称作“车筒”。
不过,我看得出汉森显然也跃跃欲试,想造出一尊真真正正靠发条弹簧驱动的大炮。在我们忙于储能舱设计的同时,汉森也在附近的一座小工房里开始了他自己的子项目,尝试用这些储能舱对着指定目标发射炮弹。他的实验结果也相当可观—虽然发条大炮的冲击力不能与火药相比,但是它们要更加轻便、便宜,也能完成非常精准的近距离打击。飞艇在近战中绝对用得着这样的武器。
几个军官来视察的时候,汉森展示了他的发条大炮。军官们显然颇为满意,因为耶鲁节(4)到来的时候,我们的新资金没有受到任何阻碍便顺利地批了下来。
直到此刻为止,我们的设计都主要基于理论与天马行空的构思;但是接下来,我们就不得不面对更具体的细节。列车究竟要多大才好?车身越大,运行的力量就越大。汉森认为我们应该在保证列车可运行的情况下从最小的版本造起,等这份设计彻底实验成熟,再渐渐放大尺寸。我也同意了他的说法。
那么,最小的版本,究竟该多小呢?这又取决于和列车匹配的铁轨有多宽。国王玩具铁轨的每一块枕木之间,大约相隔两指宽的距离。如果我们能得知铁轨在现实中的大小,就能借此计算出列车的大小。最简单的方式当然是去测量一下偶尔被挖出的古老铁轨,但这个任务必须暗中进行,因为只要我们任何人胆敢公开宣称人类过去的历史中曾存在过这样的铁轨,就有可能被以异端罪论处,几乎与叛国无异。
有天吃午饭的时候,我不经意地向一位家住铸厂街的机械师打听皇家铸造厂最近有没有挖上来什么新的铁料。这位机械师脑子很机灵,一下就明白了我的用意,便跟我说他两天前刚刚目睹一车“铁棒”被拉到了铸造厂。如果铸造厂的工人还没来得及把这批铁都熔掉,我就有机会进行测量。
那个周六,我回到老房子看望母亲和兄长威廉—威廉夫妇刚刚生了个小女孩,我有了侄女,自然该回家打个招呼。之后,我在散步的时候故意路过了铸造厂的大门。我还记得年幼的时候,我和我的兄弟们就站在这里,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里面烧红的铁水奔流的奇景。我装出一副自己是来执行官方任务的样子,径直走进了铸造厂,对警卫们随意地点了点头。里面一片嘈杂,都是敲敲打打的声音,但是院子里却空无一人。工人们一定都在别处工作。院子一侧有个巨大的、谷仓般的建筑,显然是他们的储物间。我走过去,向内张望了一下,立刻惊喜地发现地上散落着好几截铁轨。我从衣兜里掏出卷尺,迅速地测量了一下铁轨的尺寸,记在笔记本上。我还画了草图:铁轨体积大得非同寻常,轮廓也十分特异。然而,光凭这些资料还不足以判定铁轨本身究竟有多宽。就在我四处寻找更多线索的时候,我猛地瞥见一个铸造厂工人正在狐疑地打量我。
我心一横,干脆以进为退,指着铁轨问道:“你们找到这些东西的时候,上面有没有连着什么木板之类的东西?”一般贵胄和重臣讲通俗哥本语的时候,总会不经意带上几分轻飘飘的盎格里口音,因此我故意把语气放得更加粗暴蛮横一些。
“是的,先生。挖上来的时候,它们一般都连着木板。”
“那些木板这里还有吗?”
我发现这个工人正在偷偷瞄我的胸口。我意识到我还挂着国王的徽章。他大概猜到我是谁了—但愿他猜不到我家其实也住在这条街上。
“当然了,先生。我们一般把木板丢进熔炉里烧毁。”
他带着我走到院子的角落,那里堆着二三十根粗短的木板。木板上满是锈迹和小洞,显然它们曾和铁轨是一体的。我量了量木板的长度。这个长度很奇怪,完全不符合我熟悉的任何哥本或盎格里计量法。如果把国王的玩具列车按照这个比例放大,那么我们最终造出的……应该是一只庞然巨物。我们的工房甚至都容纳不下它。
“铁轨和木板是怎么连接在一起的?”
工人将一些金属托架指给我看。
“螺栓就安在这里……还有这里。很巧妙吧?那些古代人真有智慧。”
他狡黠地看了我一眼,仿佛我俩之间正在分享什么不得了的秘密。我故意不去和他对上眼神。
“铁轨一直都是这么宽吗?”我指着木板上的痕迹问。
“八九不离十吧,先生。有些木板要窄一些,但是很少见。”
我感谢了他,并付给他四分之一金币作为答谢。不过我也明白,这么一点小钱还不足以封住他的口。很快,御用钟表匠跑到皇家铸造厂来问东问西的消息就要传开了。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可是在为国王办事啊,用这种鬼鬼祟祟的手段解决问题,又不是我的错。但我依然不禁为此感到一丝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