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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人告诉我,马车后一直跟随着一匹黝黑的马,马上坐着一名风流俊俏,却眉心紧锁的男子,也没有人告诉我,他跟随了我一路,直到我乘坐的马车缓缓地驶进了东宫门方停了下来。
甚至也没有人告诉我,那东宫门的城楼上,也站着一个身着玄黑色衣袍的人影,那人影如雕塑般站立着,冷傲的眼神,默言不语,居高临下地看着路上发生的一切。
整个宫廷掌灯的时候,金沧月来了,带着庭院外丝丝缕缕的荷香。
一众的宫婢依旧施礼后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整个寝殿,便只留下我们两个人,静静而坐,静声不语。
“安国侯身子骨可好?”金沧月问道,微微挑了挑了眉,我转过头去看着他,我曾经发现他的眉梢眼底与公孙度有着几分相似,可今日细细看去,他连这般挑眉的动作,都与公孙度有着相像。
我的心瞬间坠坠地疼得难受,那个原本是他父亲的人,被他称之为“安国侯”,我记得姨母在死前疯颠地说,“公孙楚,本宫与你母亲同日生产,几乎同个时辰,不过是隔了一道墙,偷梁换柱而已,这事只有接生的婆子知道,可惜啊,那婆子早不在人世了。公孙楚,本宫容不下你,本宫容不得你好好地活着!”
我想姨母已经达成自己的心愿了,她留下的那个我无法启齿、也无人可相信的秘密,几欲让我徘徊在崩溃的边缘。
“你为何这般看着我?”金沧月顿了顿,蹙了下眉,“楚楚,我说过,我不喜欢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不需要怜悯。”
我收回了视线,我不知道应该解释,我的目光再一次出卖了我的心。
“朝中最近应该会有很大的变动,楚楚,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安国侯不愿意交出兵权,或者说是依旧要将兵权掌控于自己人手中,你说,应当如何劝解?”金沧月转过了头去,目光看着面前的茶盏,“父皇年事已高,近年来身子骨每况愈下,也有过要安享晚年的念头,有时念叨着年轻时与安国候一起策马游山看水的情景,楚楚,我的意思是,安国侯……”
“太子殿下放心,父亲会主动辞官,不再手握一兵一卒,”我冷冷地打断了金沧月的话,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我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提前部署着上任的种种,我不为难他,可我却有着一丝莫名的怒意。
许是我的无礼打断挑起了金沧月久久压抑的怒火,许是我之前的眼神激怒了他,他咬了咬牙,声音陡然间重了几分,“主动?楚楚你真是太天真,安国侯城外驻扎着八万的兵马,卞州郡还驻扎着一支十万的军营,全西凉四十余座城池,守城的将士有一大半出自于他的麾下。公孙楚,你别忘了你公孙氏还有一个公孙冉,她手下的兵力,也有五万之众,整个西凉的兵力,整个西凉用以调兵遣将的兵符统共十枚,你们公孙氏便手握七枚之众!”
“是,澜王殿下曾说过,得到了我,便得到了那皇位的一半;因为圣上说过,西凉的太子妃,只能是我,你这样讨好于我,不就是这个目的吗?”我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金沧月小心翼翼的揣度,和越描越黑的解释,将我心底数日来的不快全然冲刷了出来,我顿了顿,加了一句,“除非我死。”
我看着金沧月的面容瞬间苍白一片,他的眼底闪动着强制自己去克制的怒意,他的双拳紧握着,握得骨关节咯咯作响,半晌,他的脸挪了过去,声音渐低,“本殿不是这个意思,公孙楚,你是定要曲解么?”
我不说话,我只是默默地起身,默默地执银剪剪着烛花,任他的目光锁在我的身上,随我而游走。
金沧月是在我的沉默中拂袖而去的,我发现我已然能淡然面对这一切了,不管我是不是公孙家的子嗣,我终究冠以公孙的姓氏,承了十多年的养育之恩,无论如何,我都必须肩负起做一枚家族利益里的棋子,而被招进宫里,只不过是瑾帝出于手握重兵公孙氏的一份忌惮,而要在身侧留下一个随时可以权衡,可以相要挟的工具。
那一晚睡得不甚安稳,夜里的闷热,燥得我辗转难眠,仿佛午夜时分帐帘里有清风拂过,风意凉爽,甚至带着窗外的花香,那抹清凉便一直缠绕在身侧,我便沉沉地睡了过去,甚是安稳。
晨间清醒来,帐帘轻挽,玉勾低垂,榻沿上放着一柄轻薄的纱扇,我想,定是碧痕或是碧桃,替我打了一夜的薄扇。
碧桃挑帘进来替我梳洗时,我瞅了眼她的手腕,问她夜里是不是很辛苦,倘若没睡好,白日便去补一觉去。
可她却极其难得地抬头瞪着我,说,昨半夜里太子殿下来过,让她们不必值守了。
我讪讪地收回视线,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直到碧痕进来,身后跟着两名东宫的婢子,提着食盒,端着一大块晶莹的冰。
我猜测定是金沧月为昨日的事情在向我道歉,我命碧痕收下,又吩咐打了赏,待她们离去时,看着那冰块冒着虚无飘渺的白雾,淡淡袅袅。
又是一连数日,东宫每日都有人断断续续地送来各类东西,从吃的到玩的,从用的到穿的,样样精美,件件质地上乘,可我依旧只是淡然地收下,淡然地打赏反反复复跑来跑去的宫婢内侍,甚至连碧桃都察觉得到,我与金沧月的关系,似乎很微妙。
碧痕似乎看得更明白些,渐渐地也不再主动提起金沧月,甚至于公孙度的动向也不再提起,整个宫廷,我仿佛是信息最闭塞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