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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组各式的泥人娃娃,穿着白玉袍、手握金丝扇的男娃是公孙度,而梳着双环髻、裹着一身绿裙、怀抱糖葫芦的女娃,便是我。那泥人捏得栩栩如生、惟妙惟肖,甚至于女娃脸上挂着的泪珠清晰无比。

那分明是去年中元节的场景,公孙度带了我偷偷溜出府去趁夜游玩,却不慎在拥挤的人潮中弄丢了我,待他穿过拥挤的人流,满头大汗地在街角寻到我时,我正缩在一株树下,抱着树杆欲哭无泪,公孙度久久地抱着我,向我道着歉。

可我仿若被吓傻了般,哭都不知道喊上两嗓子,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眼泪如清泉般无声而落,公孙度哄了说了许多指天立誓的话,甚至于买下了街角糖葫芦摊主所有的糖葫芦塞到了我的怀里,方才哄得我破涕为笑。

还有一组,公孙度披着湛白的银狐大氅,束着金玉发冠,而我依旧裹着一件猩猩红的风雪袍子,抓了雪团狠狠地向他掷去,甚至于发梢上挂着雪屑都历历在目。

那是去年冬至的场景,云中郡下了十年难遇的鹅毛大雪,我好不容易央求青萝、杜衡、红药替我在庭院里堆了一只大雪人,圆头圆脑圆肚皮,项着一顶毡皮帽子、围着花布裙子,傻乎乎的煞是可爱,却不料就那么回屋换去濡湿的鞋袜的转眼功夫,雪人便被公孙度几掌便改成我的模样,插了满头的枯枝败叶做头发,还安了一粒佛手瓜做鼻子。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打架胜过了公孙度,我将他扑倒在雪地上,抓起手边顺手可取的雪团塞进了他的脖颈里,直到他半躺在雪地上,搂了我在怀,笑咪咪地向我求饶方停止,而那一架,我的羊皮小靴全然泡了雪水,他的银狐大氅也彻底沾满了雪泥。

而此刻,那些所有的场景都从记忆深处跑了出来,变成了一组组精致的小泥人,更可气的是,那些小泥人我尚来不及一一地欣赏去,一一地抱在怀里偷乐上一回,便被人拆了开来,被人活活地打乱,被人毫不珍惜地东倒西歪地搁在桌子上,而其中的一个“我”,甚至就泡在那残留在桌上的茶渍里!

我只觉得心中所有的怒气都层层地冒了上来,仿佛拿个火褶子在我头顶上一点,我便能整个人烧了起来,玉石俱焚!

我提着繁琐的裙摆几步便跃上了台阶,指着坐在桌前,正一脸惬意地把玩着公孙度小泥人的穆九凤大喝了一声,“你给我停下来!”

许是我入宫以来,虽行事大胆,可却从不曾有过破格之举,一时殿内殿外所有的宫人皆怔住了,而那穆九凤许是也吓了一大跳,匆忙间从桌旁起了身,猝不及防踉踉跄跄地后退了一步,可身形一抖,那宽大的袖袍一挥,桌角上那个穿绿裙、怀抱糖葫芦的“我”便应声被带到了地上,砰然一声,碎得四分五裂了去。

整个大殿,刹那间静得只听到泥人落地,生生裂开来的声响。

穆九凤站定,这才拍着胸口缓过来,瞧明白是我,再上上下下瞅了眼落在地上的小泥人,又左左右右地打量了我一番,原本已经气得紧崩着的脸却是陡然间扑哧一笑,“本公主还思量着,能和这俊俏公子一起,有过这么多回忆的人是谁呢,原来就是你这个小丫头啊?”

仿佛我的生气,我的勃然大怒,她完全不曾瞧见般!

“是又如何,你父母没教你没经别人同意,就不要动乱动别人的东西吗?”我理直气壮地顶了一句回去。

“公主,是太子妃,”穆九凤的身侧,站着一位面生的宫婢,瞧着衣着打扮,以及对穆九凤的敬畏和战战兢兢说话的模样,应该是北穆的宫婢,此刻她便上前跪在地上利落地拾起地上的残渣碎片,一边面带忧色地提醒着正笑得得意的穆九凤。

“太子妃?太子妃又如何!不曾行礼不曾祭天不曾诏告天下,不过是刚刚入宫的大臣之女罢了,顶着个太子妃的头衔,就真当自己母仪天下了?再说就她那小身板,能圆房当真正的太子妃么?即便坐上去了,又能坐得稳几天?”穆九凤讥笑一声,施施然上前来,举起手中公孙度的小泥人娃娃,微微俯下身来,拽了拽我肩上的发梢,笑嘻嘻地问我,“小太子妃,本公主不和小孩子一般计较,来告诉一下本公主,这位俊俏的公子哥是谁,本公主就赏你一块糖!”

“公主殿下,太子妃是圣上册封的,圣上也说了,放眼整个西凉,唯有安国侯府上的郡主方有资格担当太子妃的重任,公主来做客,入乡随俗,也应当……”连翘最先反应了过来,急急地上前来护主,更不着痕迹地拦在了我与穆九凤的侧面空隙里。

我压抑着心中的怒火。

金沧月昨日前来辞行时,曾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我,离那北穆公主远一些,那公主刁蛮任性,且肆意妄为,但凡能忍下的,一切待他回了宫,再从长计议。

我记得那时我便半躺在榻上,一边吃着冰晶葡萄,一边冲他比划着大拇指,大赞他与公孙度一样,是个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正义之士,是个替天行道、肝胆相照的侠义之客!

而此时,我的眼前只晃**着那只公孙度披了银狐大氅的泥人娃娃,我发誓我拼尽全力,即便是这个太子妃不当了,我也不许她的手再碰那些泥人一个指头!

我一把推开了连翘,握紧小小的拳头狠狠地向穆九凤砸去,我只恨我个子太过于矮小,将将只到穆九凤的肩膀,可那一拳,我发誓我拼尽了全力,我打在了她的胸口上,并一把夺回了那只小泥人,而她后退着踉跄着,终撞在了那硬如铁的瓷墩子上,撞翻了瓷墩,一屁股便坐在了地上。

不过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所有在场的人都怔住了,倒是青萝见识过我的破坏能力,第一个冲了上来,将我拽到一侧,仔细地检查着我的手臂,见我无恙,方欲上前扶了穆九凤起来,可我再次大喝一声,“不许扶她起来!”

我的声音刚落,整个大殿便如同炸开了锅般,连翘上前扶起了瓷墩,却不敢扶了穆九凤起身;那北穆的宫婢跪在地上搀扶着穆九凤,却被娇蛮的公主狠狠地甩了一巴掌;甚至连将将带了红药端了瓜果点心的碧痕闻声而来,也是怔在了房檐下,半晌方回过神来;而本聪明伶俐的红药,也是破天荒地头一回打翻了手中的茶盏,桂圆蜜饯葡萄扑溜溜滚了一地一台阶。

还是碧痕机警,命众人七手八脚地拽了穆九凤起来,吩咐人去悄悄请了御医,安排人利落地清理了殿堂,最后命青萝将我扶进了寝殿,好生照料着。

我一回寝殿,扑到软榻上趴在软枕上便闷声哭了起来,自小到大,何曾受过如此大如此重的委屈?且不说在公孙府要风有风,要雨有雨,即便是我不曾想到过的,公孙度也会变着法子弄了来,将我搂在膝上逗我开心,却不曾想将将一进宫,尚不及显摆下太子妃的威风,便被人如此欺负着!

青萝陪了我,红着眼圈,一如继往地默默递着帕子;红药捧着满满一匣子小泥人,面露悲色地拨帘走了进来,瞅了眼扑在软榻上哭得毫无形象的我,悲悲切切地开了口,“三郡主,都是婢子的错,婢子应该将公子送的礼盒妥当藏起来才对,可婢子打开时,见一个小泥人歪在了礼匣子里,便将它扶正放好,偏巧就被那九凤公主进来瞧见了。”

红药的声音越发地小了去,“那公主见泥人颇为可爱,也甚是喜欢,问婢子是谁的,她能不能讨了一个回去,婢子不敢自做主张,便回绝了,她便央求好好欣赏一番,然后,然后,郡主便回来了。”

“如此说来,倒是郡主不分青红皂白,不明事理了,”久不说话的青萝插了句嘴,颇有责怪红药胳膊肘往外拐的意思。

“大不了,我这个太子妃不当了,依旧回府当三郡主去,若是圣上恼了,连郡主的封号也给夺了,大不了央求哥哥带我去映月谷去,再也不回来了!”我抽泣着从榻上坐了起来,负气地说道。

“三郡主,明明是那公主有错在先,哪有我们替她担着责任的道理!”青萝绞了个帕子递给我,顺手将红药手中的匣子给抢了来。

“三郡主,婢子错了,婢子领罚,”红药跪了下去,声音低小如蚊蝇。

公孙府素来有规矩,犯了错事的奴婢小厮,皆需按错事的破坏性大小而受罚,而到我的面前,受罚不过是打几下手掌心,罚一顿饭不吃。

尚在府上时,二姊公孙语便对我的惩罚方式颇不认同,一度讥笑着,“三妹,一顿饭不吃,也算惩罚么?孰不知对于那些惯于背着主子在小厨房里偷吃的、又或是上一顿吃多了的,饿个一顿权当是在消食。”

我却相当不以为然,于我,只要有饭吃,有觉睡,即便天塌下来,也与我毫不相干。

我抬了抬眼帘,许是好久不曾哭过了,眼睛有些肿,我按了按眼角,瞥了眼红药,“罚什么罚啊,要罚也是那穆九凤领罚,你若真心觉得自己错了,去把桌上那盘葡萄的皮剥了。”

红药喜笑颜开地“哦”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便去端外间的葡萄,我叹了一回,猛然叫住她,“这事不许告诉哥哥,否则我打你手板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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