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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被碧痕小心翼翼地带进来的时候,金沧月正钳制着着我的双肩,他充血的双眼就定定地看着我,从最开始的愤怒,到挫败,到最后的无奈。
我由着他的双手锁着我的双肩,肩膀生疼,可我却不敢动弹,他弑血般的眼眸让我想起段刀的眼睛来,尽管那眼眸渐渐地变得柔和,变得哀伤,我却依旧不敢卸下一丝的心防来。
他的话让我镇惊,直到御医检查着他的伤势,撕开他的衣袍,露出左肩处一道渗血的利剑划过的伤口来,我依旧不曾完全回过神来。
碧痕轻轻褪下我手腕间的金钏玉镯,让御医查看着伤势,当那冰凉的药膏涂上手腕,瞬间渗进血脉,清凉感游走在全身时,方惊得我一个激灵,脑海瞬间清醒了过来。
我这才看清,一外御医正清理着金沧月肩上的伤,而金沧月咬着牙,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手腕上的淤青。
“对不起,”当着御医和宫婢的面,金沧月向我道着歉,我也看看到了他肩上的伤,想起前几日一连数日他不停地讨好般的赏赐,我想我应该原谅他,不管他是不是太子,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应该去计较。
我仿佛生来便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强迫自己忘掉所有不开心的事情。
就像很久以前一样,他又开始整天滞留在了栖颜殿,甚至于夜深了,殿门要落锁了他也不肯离去,他说他要养伤,他说朝堂上还有瑾帝坐镇,还有六部上百名大臣处理着政务……
我由着他疏于政务,由着他疏懒于一切,我每日抄录经文时,他便在一侧百无聊赖地翻阅着各类书册,将绸帛抖得哗哗响;我给后院的小金鲤喂食时,他便倚在一侧的树杆上,往那金鲤池子里掷着小石子,将好不容易聚拢而来抢食的小鱼又生生驱散开去;甚至于我在修剪着花圃的花枝时,他便将那开得最盛的芍药摘了下来,强行地插在我的发髻上,然后一脸坏笑地看着我。
我便想,也许真实的金沧月,便是这个样子的吧,剥去了太子殿下这个沉重的身份,卸下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威严的伪装,回归了他自己。
整个夏季云中郡都在反反复复地下着雨,而我的栖颜殿却变得日渐热闹起来,金沧月几乎将所有好玩的东西都搬了来,填满了几个闲置的侧厢房,他特意在书房的窗下设了一个很大的笔洗,在我的寝榻周围挂了一副天山碧玺的珠帘,风一过便叮当细响;他在整个廊檐墙角洒下了各种从东玥国带回来的奇奇怪怪的花草种子,甚至于送了一柄黑乎乎的金错刀给我,那刀的刀柄上镶嵌着一整块的东陵玉石,那玉石极其温润,握得久了,仿佛那玉石便要融化在了手心里。
可我却常常地感到不安,常常在夜里醒来,常常看到那副碧玺的珠帘在夜里闪烁着光芒,常常梦到自己被大火包围着,四周的一切熊熊燃烧着。
整个宫廷仿佛风平浪静,可我也依稀知道,瑾帝又病倒了,而公孙度也在与金沧月打架后的第二日怒而辞官了。
这些都是角门上的杜桑告诉我的,杜桑在红药离世后大病了一场,整个人在痊愈后憔悴了许多,面上曾经玩世不恭的笑意也全然消失了,他常常来栖颜殿,有时候就站在红药曾经住过的小厢房门口,静静看上两眼,便忧伤地默默离去。
我甚至想要调离他到栖颜殿当值,可金沧月不许,他说,太子妃,睹物思人的痛楚,你不懂。
我怔住,我想我可能懂,可他说这句话时眼底的一闪而过的忧伤,我不懂。
我将红药所有的在宫里的遗物都送给了他,可他又送了回来,一样一样的放回那间小屋子里,他只从红药用过的一柄木梳子上小心翼翼地取下了几缕头发,仔细地收了起来,然后,便落魄地转身离去。
我知道自己无法劝他,甚至于,我愧对他和红药,我想不出任何可以弥补他,亦或是弥补自己良心的法子,我只得保留着那间小厢房,让人每日打扫着,保留着曾经的面貌。
我想,当杜桑再来时,也能缅怀一番。
杜桑说,公子自打辞了官职后,便离开了云中郡,好长一段时间不曾回府了,也没在泥人坊,在“莲记”也没人影;杜桑还说,六部的官吏已经大半都换上太子提拔的人,个个年轻有为;杜桑还说,安国侯因为兵部的政务,已经在朝堂上与太子殿下争执了数日了;杜桑还说,因为朝堂上的政务,和公孙度的不辞而别,侯爷也气病了。
我便写了封家信,让杜桑递出了宫去,我极其委婉地劝诫着父亲,西凉,终归是金家的天下。
穆九凤在一个午后前来辞行,站在我的面前,眼圈是红红的。
她要回北穆了,穆皇派了使者来催她回宫,她将要如期举行成人礼了。北穆女子年满十八可举行隆重的仪礼,择良婿、择吉日许而嫁之,她不可以错过。
我想,她定也不想错过。
她期待着公孙度前去求亲,她想嫁给他。她的心思,连栖颜殿前门上新来不久的小宫婢都瞧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