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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瞬时哑口无言,好半晌方彻底想明白“死遁”是怎么一回事,我扬着手在半空里挥舞着,“他们,他们还都活着?”
“应该活着,收敛尸骨的人后来对甲国的君主说,当日宫殿确实是烧得面目全非,一片废墟,整个宫殿的宫女侍从也都没能幸免,烧得辨认不清相貌,甚至成了一团焦炭,可当场的尸骨里,却没有有身孕的女子,也没有婴孩的骸骨,”公孙度看着我,声音渐渐哑然。
我讪讪地缩回了在半空里挥舞的手,“那怎么找,他们在哪儿?”
“甲国的君主后来大胜而归,却没有一丁点胜利的喜悦,举国都在庆贺,可他却大病了一场,病好了后便如大海捞针般地找他们,后来只听说那位君主在某个山村找到了那位姑娘的坟墓,才知道她已经去世很久了,可那个孩子,却一直没能找到。”
“会不会死了?没有母亲照顾的孩子,怎么能活下来?”我吸了吸鼻子,隐隐地觉得这个故事太过于伤感。
公孙度不说话了,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终长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谷主没有说清楚,可隔那么多年,若那孩子活着,也有十二三岁的光景。”
“会不会是纤尘?他就十二三岁,他也是个孤儿,说是一生下来就被人偷偷放在了寺庙的门口,都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我一时不查,脱口而出,可等我意识到时,公孙度已然紧紧抓着了我的胳膊,“纤尘是谁?”
“二哥,你,你抓疼我了,”我开始耍赖,“我饿了,我困了,我要睡觉了,二哥你出去!”
“楚楚,”公孙度松开了我的手,却依旧定定地看着我,那眸光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静静地流转,我眨了眨眼,瞧得真切,那是怜惜,他在同情我、可怜我、怜悯我。
我撅了下嘴,瞪了他一眼,抓起被褥便将自己的头埋了进去,还从被褥里伸出脚去狠狠地踢了公孙度一脚,可他却不恼,只是轻轻地替我捻好了被角,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静静地听着公孙度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躺在榻上,却是睡意全无,我不甚明白公孙度为什么要讲这样一个极其伤感的故事给我听,可我总觉得,这个故事仿佛隐隐地熟悉,仿佛就应该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的身边。
从睡梦里惊醒的时候,半掩的窗纱外依旧漆黑一片。
睡梦里,满目的火,冲天的火光映红了半边的夜空,有人在惨烈地叫着,呼喊着,而我就静静地站在漆黑的对岸,目不转睛地看着,看着那房屋在火中倒塌了去,听着那廊柱落地轰然的巨响,那火苗仿佛离我很远,却又仿佛舔舐着我,烧得我全身都疼。
我披衣下了床,轻轻地推开门扇,整个竹林小居笼罩在薄纱般的月光里,碎石子路泛着青幽的光芒,静悄悄地延伸到远方,院下的几株芭蕉挥舞着宽大的叶子,骤然而起的夜风,裹挟着露水的冰凉,一切静谧而详和,眼前的场景,远离梦境里那滔天的大火。
我便沿着那碎石子路走着,穿过荼蘼花渐渐凋谢的抄手长廊,转过苍翠碧竹的廊角,便看到那弯弯溪流之上的水榭上,站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素白的衣袍,披肩如瀑的长发,他就那么迎风而立,任夜风卷飞起他的衣角蹁跹而舞,任风扬起他的发梢凌乱飞扬,那描了金丝绣纹的宽大衣袖便在风飞扬起来,如同给他添了一双洁白的翅膀,我就在月光下,看着他手一扬,渐渐的,便有笛声飘扬。
那样凄清婉转的笛声,我有生以来第三次听到,却是平生第一次,听到公孙度吹起。
在我的记忆里,他的唇角始终上扬着笑意的弧度,他的眸底始终蕴着云淡风轻的淡然,仿佛没有什么人能入得了他的眼,也没有什么事情能烙进他的心底,他就像风,来去无踪,时而如春风般的温和,时而又如北风呼啸般的狂野。
可此刻月光下他的背影,那笼罩着凄清苍白月色的孤单身影,那一抹无法言状的孤寂,却深深刺痛着我的眼。
他的笛声,渐渐低缓了去,渐无声,可他依旧那么站着,苍穹高远,冷月如霜,白水苍茫,那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水域之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
我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去,夜里的寒露已然爬上了我的脚背,濡湿了我的软底鞋,那抹寒,径直爬到了心底。
我突然不想打扰他。
一连数日,公孙度都不在竹林小居,一如上一次,他又是悄悄地离去,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我没有再拉着红药在整个竹林小居里找来找去,我知道我找不到他的,他若想躲开,没有任何人找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