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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郡主,老奴这儿还有一些你往年里赏下的金瓜子,快出去躲一阵子,”老仆妇依旧大喘息着,却是伸手从衣囊里取出一个小布袋来,一把塞进了我的手窝里。
我握着,那布袋尚带着她的体温。
父亲长叹了一声,“楚楚,记着,你是苍北李氏的后人,也是北穆的长公主,你的父亲是北穆一度最受人敬仰的君王穆桓公,拿着这个回去吧,去找回属于你的东西。”
父亲将一只锦囊交予我,自嘲般的笑着,却又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我答应过李夫人,不到紧急关头,不到性命攸关的时候,绝不将这信物交复予你,我庆幸我一直随身带着,不曾落在那公孙府里。楚楚,这东西事关重大,有了它,你就拥有了无上的权利,好好收着,快去吧。”
那是一只早已磨光了花色的锦囊,甚至于绸锻的本色早已因时光流逝而不可辨认,可那锦囊沉甸甸的。
我被杜衡拉上了马,匆匆地告别众人,最后看了一眼暮光下公孙度的坟茔,任由杜衡扬鞭,任马绝尘而去。
杜衡在身后一言不语,可我感觉得到他的怒意,他大力地挥舞着马鞭,马鞭在半空中尖啸着,有着划破空气的脆响,我们一路沿着森林的边缘走,灰朦朦的天空、灰沉沉的树林,遮挡着我们的身影。
天黑的时候我们已然到达了垄仲郡,可却依旧不敢停留,杜衡沿途买了些干粮,又用竹筒打了些水,我就依偎在马的旁边,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冰凉的水落进腹里,刺骨的寒凉,可即便再寒,却也抵不过心底的伤痛和恨得绝望。
“杜衡,他会把父亲怎么样?继续抓回去?”我问着杜衡,他靠在树杆上,擦拭着马背上缚着的一柄长剑。
“这匹马是公子生前最喜欢的一匹,公子离开西凉前,将它牵到了竹林小居,它就在那儿等着公子,后来公子回来了,躺在棺椁里,那一夜它就绕着停灵柩的屋子不停地嘶鸣着,后来一路跟到了这里,公子下葬的那一天,它就站在院墙外静静地看着,这些天来,一直守在墓园里,我试图带了它回去,它都不肯。”
杜衡抬起头来看着我,“三郡主,这马都比他有良心,那一年他被关在北穆,生死不明,只有公子以身赴险,去救了他回来,可他对公子做了些什么?总有一天,他会遭到报应,遭到上天的惩罚!”
我不说话,抓过杜衡用长剑割来的枯草,一把把地喂着马儿。他说的我都懂,我也都明白,可我希望,能给他惩罚的,不是上天,而是我。
他曾在我徘换在生死边缘的时候,说,楚楚,我这辈子,最想要的,就是你。
我便让他得不到,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我取出了父亲留给我的锦囊,锦囊打了开来,一枚凤簪,一枚金印。
我瞬间便明白了自己手中的是何物,凤簪是李桃庄的,按照北穆的宫规,那是皇后身份的象征,统率整个后宫,行凤印之责;而那颗金印,则是北穆失传的传国玉玺。
穆九凤曾在讨好于我的时候告诉过我,她的生母因父皇一直不肯立她为后而抑郁而终,后来得知,不是穆皇不肯立,而是他根本没有资格去立后,因为凤印丢失。
而穆皇也隐瞒了一个更重要的秘密,那就是,传国玉玺不曾执掌在手。
我将玉玺伸到杜桑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睛渐渐瞪圆,转而看向我,“三郡主,你是要?”
“我不要什么,我只想站在与他对等的立场上,向他讨回整个公孙府的公道,向他索要母亲、公孙度、和公孙语的命来。”
我们一路前行,我记得上一次尚不曾到达北穆的边界便匆匆折返,而这一次,我穿过了整个垄仲郡,看到了在春风中渐渐冰雪融化的苍水河,看到了河边上那一排排垂柳细长的枝条,我终站在了北穆的地界上,遥遥远看西凉。
北穆民风自由,衣饰崇尚华丽,街市上的女子穿着颜色艳丽的衣裙,对襟长裙,彩带束腰,衣袖宽大,且袖口、衣襟、下摆缀有不同色的缘饰,衣身或绣彩蝶、或绣兰草、或绣大团的牡丹芍药,娇艳无比。
而北穆都城广陵郡,女子衣饰更甚。
是以当杜衡带着我出现在公孙度的“泥人许”广陵郡分号时,风尘仆仆的我们差点被当作乞儿被赶了出来,倘若不是一名店小二认出了杜衡牵着的马匹,在异乡的街市上,我们又要流浪街头了。
我在宫中时,曾听杜桑说过,此间“泥人许”的建造全靠从穆九凤处得来的金银,可真正看下去,却发现此分号比云中郡的总号面积还要大上一倍,店小二许是也听说了整个公孙府的变故,端了茶来,便是忿忿不平,说那几日消息传来之时,穆公主还哭着前来,扬言要绞了头发做姑子去,后被身后跟来的一大群禁卫军给强行绑了带回了宫去。
小二哭着说,倘若不是公子在战乱中救了他,将他拉上了马,他就要被乱箭射死了,即便侥幸不被射死,也要活活饿死,或被马群踩死。
小二正在后堂抽泣着哭着,前堂便传来呼唤声,一个隐隐熟悉的声音,“小五,前些日订下的泥人,你们做好了没有?”
我微微探出身去,一眼便认出那名女子正是穆九凤的丫鬟之一,名唤采月,最早在西凉与穆九凤打架时,穆九凤盛怒之下便是拿她发的脾气。
小五收了泪,抬袖拭着眼睛,看了眼我,“三郡主,容小的去去就回。”
我起了身与他同去,我需要一个人带我进宫,而在北穆,穆九凤是最合适的人选。
我出现采月的面前时,她正将小五捧给她的盒子一一合上,那盒子里,每一个泥人都是公孙度的模样,公孙度笑着、公孙度睨着眼、公孙度摇动着折扇……
我只觉得鼻尖一酸,吸溜了下鼻子,再回神时,便对上了采月惊愕的眼,“太,太子妃?您,您不是坠崖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