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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青萝取乐,素来是我生活里的一大趣事。
“三郡主,婢子怕黑,”青萝的声音已然多了一分哭腔,“会不会有鬼?连翘说这宫里冤死的人多了去了,说后花园的角落里有一个荒废了的深井,那井里死过好多人,她就瞧见半夜里有穿着白衣裳的人影从那井里爬了上来,身上还湿漉漉的。郡主,我们回去吧,你听,这风声听着就怪疹人的。”
我止了脚,那隐隐传来的声音,不是风声。
而是笛声。
我自信听得真真切切。
公孙度也善吹笛,可他的笛声悠扬高亢,如阳光普照、白云飘飘、鲜花怒放,全然不似此刻随风而来的幽怨笛声般,那样的凄凉婉转,仿佛花在秋雨中谢了,叶在秋风中落了,蝴蝶在秋霜中冻死了。
“郡主?”青萝的声音已然开始发抖。
我伸手便狠狠地掩上了青萝的嘴,拉着她在齐膝的草中蹲了下来,那远远的六角亭子下,就立着一个被月光无限拉长的影子,亭子间里的长风骤起,卷飞着他的衣裾蹁跹而舞。
我想我定是流年不利,亦或是最近出门没有认真查看皇历,每每深夜里披星戴月偷偷溜出门去,便逢上奇闻轶事、轶事奇闻!
那笛声断断续续地随风送来,带着夜的寒意,带着失落的悲凉、凄惨无比。
那般的笛声,我曾有幸听过一次,那是往年的秋天,在凌波湖的一个十字路口,一名长相颇为清秀的女子便跪在地上,披散着一头乌发吹着一枝短笛,旁边立着一块牌子,“卖身葬父”。
那女子的笛声便分外凄凉,让人听着便要生生落下几行泪来,我转身便去半岛茶舍拖了公孙度出来,不顾他恶言恶语地告诫我批评我,怎么又偷偷一个人溜了出来,再这样,绝没有下回等等,我抬着脸看着公孙度,央求他将那女子买了回去。
我不记得公孙度给了她多少银两,也不记得那女子后来去了哪里,我只记得她的笛声,哀伤凄凉,一如眼前。
在我的记忆里,那是我第一回听到笛声便忍不住落下泪来,而今晚,是第二回,我鼻尖充斥着阵阵酸意,心底已然哽咽着,可我却不得不忍着,唯恐暴露了藏身之处,我再一次不能活着见到明天早上初升的明艳艳的太阳。
我不知道吹笛的人有过怎样悲伤的过往,可我也知道,他定是有着伤心的往事,有着无处诉说的凄苦,兴许和那“卖身葬父”的女子一样,死了最亲近的人。
我伏在野草丛里,一只手捂着青萝的嘴巴,一只手抹着自己的眼泪,斑驳清浅的月色,就那么应景地披落在他的身上,在他的肩上,渡上了一层朦胧如雾般不真实的薄纱。
我等着他一曲终,可他却猛然间弃了笛,一手扶在那亭柱子上,轻声地哭了起来,声音很轻,也很低,隐隐唤着一个人的名字,“桃儿,桃儿。”
那声音尽管带着哽咽之意,尽管异常的凄清孤苦,可我依旧能辨认得出来,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我回头看了青萝一眼,我看着她瞪大着眼睛,我庆幸我早早地、很有自知之明地捂了她的嘴巴,挡了她的去路,而没给机会让她嚎叫出来,或者是从藏身之处冲了出去,跪伏地那人面前磕头问安。
我用眼神警告她千万不能出声,我甚至腾出一支手去,在她脖颈间比划着刀过头落的惨状,方将她唬得瑟瑟缩缩地蹲在草丛里,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
“桃儿,桃儿,”那个声音依旧呢喃着,那个人影却扶着那亭柱,颤歪歪地挪动着步子,凄凉的月华,依旧不遗余力地将他的身影无限地拉长,无限地投射在亭子下的杂乱草丛上。
我只觉得全身的血液瞬间都往大脑里涌去,我从那杂草的间隙里往远处看去,月色的薄光下,一片荒芜的角落,我猜着那里定有倒塌的房梁,已爬上苔藓的琉璃瓦,有着支离破碎去的窗棂,甚至也有着化为灰烬的翡翠珠帘,兴许哪一块废旧的门砖上,还刻着三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那里,曾经的有一处宫殿,叫凤藻宫。
那处宫殿里,曾经住过一名神秘的女子,叫李桃庄。
那李桃庄,当年在那一场大火里,几欲活活烧死。
那名不曾出世的公主,也随之而去。
……
我想,我仿佛知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