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上林苑(第5页)
整间大殿,瞬间陷进一片沉寂里,沉寂得只有晚风微拂的细响。
“殿下,如果能出去,可否厚葬莲夫人?”半晌,姜玉姬轻声问道。
“好,即便你不说,本殿也是这样想的,是本殿对不住她。可是玉姬,相信我,我们一定能活着出去,这上林苑,困不住我们。”
月影在窗棂下投下的光芒,渐渐西移了去,有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近地传过来,有人在叫喊着,有人在大声地呵斥着,有长枪刀剑的短兵相接碰撞墙声接踵而来。
子婴翻手一掌便挥灭了窗下的灯烛,将姜玉姬隐藏于暗处,自己则站立于门背后,缓缓地抽出蒙云留下的一柄长剑。
四下里,出了殿外越来越近的刀剑碰撞声,整个西偏殿,没有一丝的声音。
半晌,前殿的门“吱呀”一声被推了开来,有疾速而短促的步伐声渐渐逼近,姜玉姬用手掩了嘴去,紧紧地咬着牙,黑暗里,她看到子婴手中的长剑就在一抹清冷的月光中闪烁着冷洌的寒芒。
第一次,她感觉死亡,似乎就在一步之遥。
仿佛有火光从窗格门逢里渗透了进来,印映在地面上,影影绰绰的一片光影,子婴猛然间回头看了姜玉姬一眼,那一眼,眸光冷寒而坚决。
有轻微的扣门声,带着隐隐的哭腔,是花奴,“殿下,后殿走水了,夫人,夫人您在里面吗?”
子婴小心警慎地用剑尖挑开门拴,花奴便一个踉跄栽了进来,所幸被紧随其后的人紧紧地拉住了手,而那个跟随其后的,是一个举着火把的侍卫,侍卫服上沾染着斑驳的泥土痕迹,脸已然被火焰熏得漆黑,只余一双写满焦急害怕的眼睛,“殿下,快与夫人离开这儿,走西侧门,那里人少,且死伤大半。正门外两队人打起来了,都不知道从哪里突然间冒出来的。丞相下命要封锁整个上林苑,殿下快些离去,快啊!”
那侍卫的声音听着隐隐的熟悉,借着他手中的火光,姜玉姬努力辨认着,却始终记不起他是何人。
“夫人不记得小的了吗?小的是吕乐,往年里犯了错,就被派到上林苑当差了。殿下,这是上林苑的出入令牌,如果有人阻拦,出示令牌即可,”吕乐看到了姜玉姬的犹豫,一时因着急语速更快了些,一手忙乱着从腰间取下一枚铜制的令牌,直接塞到了子婴的手里,转头看了花奴一眼,又急切地转头向姜玉姬,“夫人,求赐给花奴一支珠花,我们俩去引开守卫。这会儿正混乱着,殿下莫要失了良机。”
姜玉姬尚不及伸手夺去,花奴已是一把拉开大门,往外冲了出去,而紧随其后的吕乐,却在夺门而出的一刹那被子婴伸手夺去了手中的火把,那火把仅在子婴的手中一转,便被抛到了屏风架子上,火焰瞬间溅落到一侧的层层纱幔上,熊熊的大火,瞬间便燃烧了起来。
子婴拉着姜玉姬的手,贴着墙根一步步地往外挪着,无数次,姜玉姬都有强行松开子婴的手的冲动,她知道若没有她沉重身子的拖累,子婴早就跃到了那墙头之上,两个跳跃就可以远离这上林苑,可偏巧,子婴抓着她的手,没有丝毫她能挣脱开的余地。
身后的西偏殿已经陷在了一片火光之中,火光冲上半空里,映衬着黑漆漆的天幕,叫嚷声似乎就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眼前蜿蜒曲折的回廊,迂回的花圃,高高低低的台阶,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
屋脊的影子重叠着树的光影在脚边交织着,偶尔一串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擦肩而过,偶尔一片从廊屋檐上被热浪吹落的树叶,都能惊得姜玉姬几欲瘫坐在地上,可幸好,有一支充满力量的手紧紧地握着她的手,十指交缠。
不知道这样躲避了多久,逃离了多远,子婴终趁着一片混乱抬脚便将院墙边上一扇小角门踹了开来,在火光冲天中拉着姜玉姬逃离了整个上林苑,直到逃到一片低矮的灌木丛里,扶了她缓缓地坐了下来,伸手抚摸着她的脸庞,将她重重地抱在了怀里,冰凉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歉疚,“对不起,玉姬,让你跟着我受苦,在这等我一下,蒙云应该吩咐他们备了车马,我去去就回。这里隐蔽,没人会发现这里,倘若……没有倘若,我会很快回来,不管有没有车马,我都会回来接你。”
子婴的手最后落在了姜玉姬的肚子上,轻轻一抚,而后,起身便如同风一般地跃进了层层的黑暗里。
似乎有着片刻的宁静,与方才的混乱完全不同的宁静,又或者是,喧嚣之后片刻的宁静,可这片宁静,却透着诡异。不过是短短的一霎,那片宁静便消失了,那一堵院墙之内,似乎有门扇被烧毁重重坍塌的声音,似乎有女子带着惊悚的叫喊声,似乎那火烧门窗的噼里啪啦的细碎声音就由远而近,似乎……有脚步声伴随着呼吸声就越来越近。
姜玉姬往身后的暗影里靠了靠,她听得出,那一片脚步声与子婴离去的方向堪堪相反,她甚至开始看得到淡薄的月色已将来人的身形显现在杂草丛上,她缩了缩脚,撑着半站了起来,极力地护着腹部,一寸一寸地往身后更茂密的灌木丛中挪着,可却突然间只觉得脚底一空……
前几日,他在目送着虞姬走进那泗水河畔的村落里时往身后抬了抬手,唤了一名名叫九泽的亲兵,低声嘱咐了几句,便看到九泽不紧不慢地跟随着虞姬而去。
可他没想到的是,虞姬会背着他千里迢迢地去往咸阳城。
九泽捎回来的消息说,虞姬更了普通村妇的装扮,一路上颇为艰辛地绕过泗水河往西而去,带了一名名叫成睿的小马夫,颠簸了近五日方到达了咸阳城,进了城之后便直奔苍南街巷而去,却又只是站在街巷口,没与任何人见过面。
他在那一刹那便知道了,虞姬许是知晓了一切,带着一抹执念去见她了。
许是虞姬的内疚,许是,一丝对战争敌对的不忍。
九泽再说了些什么,他已然没听进去了,他只隐隐约约听到九泽说,虞姬似乎是病了,成睿一直手忙脚乱地照料着她。
他随即便召集几名将领交代了几句,再一次,在大战来临之际逃离了营地,他想无论如何,他必须将虞姬带回来,毕竟,她是他对月承诺的发妻。
他披星戴月地赶着路,可刚刚混进咸阳城,便得知那荒**无道的秦宫小皇帝将子婴府上一干人等关进了上林苑里,并莫名其妙地射死了一名宫妃。
他强迫自己敛了全部的心神去听着这则隐秘的消息,几名探子围着他,七嘴八舌地说,“上将军,那小皇帝是又要大开杀戒了吗?倘若他真的杀了子婴,不就是助了我等一臂之力了吗?”
“子婴娶的那位夫人就快要临盆了,想来想去,定是那小皇帝害怕子婴断了他自己皇脉的气数,索性整个公孙府一窝端了。”
“只是可惜啊,那公孙夫人在府里城里口碑都甚好,只是,不应该嫁给子婴,这女怕嫁错郎啊。”
“那子婴多年不理朝政,我还指当他一门心思想当个闲散宗室,谁知却不是,上次当庭指责赵高,大快人心啊。”
“他不是在城外修了一座宅子吗?为何不去那儿好好呆着,偏偏要趟这趟浑水?那小皇帝是个什么东西,他又不是不知道,偏要一门心思往皇位上争,他拿什么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