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杀02(第7页)
“回六公主,正是,”姜玉姬温言应道,六公主的身上,有着如身旁熏笼里炭火般的一抹温暖。
六公主笑着点了点头,将脸转向一侧的子婴,“子婴,你与她,应该十年前就见过的,怎么,不记得了?”六公主见子婴一脸的茫然神色,再次淡然一笑,“我还以为你不顾一切后果的急急求娶了来,是因为终于找到了她,原来竟然不是?”
子婴转脸看向姜玉姬,眼底满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子婴你别看她,她当年才多大,哪里记得这些,就算是终生难忘记住了,也是盼望着将那些事情早些忘到九霄云外的。姜氏,我且问你,后来你那主母还有没有为难到你?”六公主温柔地剜了子婴一眼,方和蔼可亲地看向姜玉姬。
似乎所有的猜测,就在顷刻之间拨云见日,明朗起来。
原来当年姜玉姬遍寻无果的贵女,就是眼前的六公主。
“当年,确实年幼无知,又托祖父四下里问过,也不曾得到一丝的消息,六公主的救命之恩,玉姬是永世难忘。”姜玉姬起了身,微微欠了欠身。
“好了好了,一家人不需要这些虚礼。原是我当年情况特殊,因为一出生便让整个大秦连降七日大雨,不但造成了正待收割的秫稻全部腐烂在田地间,更是导致一处刚刚修好的城墙不堪雨水冲刷而倒塌,更是造成了多地洪涝。当时掌管宗庙礼仪的奉常,和掌管皇室内部事务的宗正便进言视我为不详,又因为生母地位卑微,于是便有方士进言,说我命里多灾多难,命运多舛,而这灾难,不仅仅只是波及自己,还可能殃及身边人,需远离宫廷而居,才能避免给整个大秦带来灭顶之灾,故而自幼父皇便将我便养在与世隔绝之处。”
六公主顿了顿,神色也黯了黯,“也幸好如此,我也才能在胡亥的屠刀下躲过了一劫。当年父皇不得不派人送我出宫避祸时,听说满朝文武,只有姜大人与方士辩驳了几句。故而后来姜大人寿宴,我还是借着子婴的由头去的姜府祝贺,是以子婴府上人的身份前去的,故而连父皇都没让知晓,你又哪里问得到。只是子婴,你当真不记得了?”
原来,曾经过去的日子里,并不是只有杀父之仇,手足相残之痛,也曾经有过她。
她是那唯一的一抹暖色,只不过,他忘记了、他丢失了、他自己将它遗弃了。
“子婴,这些年,真真难为你了,”六公主一眼便看出了子婴眼底层层泛起的波澜,低低叹息了一回,收回目光,隔着桌子拉起了姜玉姬的手,细细叮咛着,“这些年我虽然住在这里,与世隔绝,可是外面发生了什么大事,我还是大半知晓的。这处所在,当年是父皇吩咐大皇兄扶苏秘密置办的,家族里知道的人,眼下还活在这世间的,怕是也只有子婴了。子婴这孩子我从小看着他长大,心思细腻,和他父亲一样,言语不多,凡事都喜欢藏在心里,可却是个一旦拿定了主意,就绝不回头的犟脾气。当年跳下水里拉你上来的,便是他,上来后冻得牙齿直打颤,话都说不利落,却还托我务必去问个清楚,说谁这么狠心,连个小姑娘都能痛下毒手。”
隔着不太远的距离,姜玉姬看向子婴,却正逢上他沉淀了千山万水的眼眸,隔着不太远的距离,她能清清楚楚地在他眼底看到自己。
原来,萌萌之中,一切自有安排。
只不过,时光冲淡了一切,却又沉淀下了一切。
蒙云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晚膳过后便径自去后院照料着马,而那位唤作秋姑姑的仆妇便带着姜玉姬去了西暖阁,麻利地落下风雪帘子,挑亮了油灯。
暖阁里应有尽有,甚至于一应器具皆与府邸相仿,仿佛,就是特意为她而准备的,姜玉姬与秋姑姑闲聊了几句,便在秋姑姑掌灯离去后起身披了风雪袍推门而出,窗外,隐隐传来小兽的低鸣。
庭院不大,隔着一条回廊,姜玉姬在转过一个廊角的时候,听到了偏厅里传来子婴的话语,“姑姑,您好生替我照料着她,就如同小时候您照顾着我一般……我好不容易又见到了她,不能再失去她了。现如今,她又有孕在身……前几日在宫里的事,您也应该听说了,皇叔的性子,您比我还清楚……他不会罢休,而我,亦不会再给他任何的机会,我也需要时间去安排布置……姑姑,把她交给您我放心,等事成了,我就来接她回去,到时候,您也不用和六公主一直避世而居。”
似乎风声大了些,又似乎,山谷里的冬夜尤其冷了些,姜玉姬就站在转角处,穿堂而过的寒风就簌簌地裹着屋檐墙角上的雪屑迎面扑来。
原来,这便是他匆匆带自己而来的目的。
子婴不曾想会在回廊下见到姜玉姬,风卷飞来的雪沫,就星星点点地布满她的整个头上身上,他猜测不到她在这儿站了多久,亦或是听到了多少他们谈话的内容,可是这般站在雪地里的她,月色落在她肩上的清冷光点,形单影只,让他心中顿生怜爱不已。
他猜她定是听到了一些他的安排,她面上的神情,她眼底的神色,似乎都说明了一切。可他又无法去一一解释,他甚至于想着趁着夜色匆匆离去,他要翻越一座山,去骊山的另一个方向,在那里,在那座千年形成的岩洞里,驻扎着他数万的兵马。他想着要尽快结束掉眼前的一切,他不能再给胡亥时间和机会,可是这些,他都无法一一告诉她,他怕吓到她,他更怕她担心他。
“殿下为何不问问玉姬,愿不愿意留在这里?殿下就这般对玉姬没有信心么?”姜玉姬的声音因寒冷而发着颤,可那话语里,不忍和责备,无法掩饰。
子婴长叹一声,摇头不语。
“玉姬说过的,殿下是一只鹰,我不能折了你的翅膀,可是我也不是一只需要靠人保护的黄鹂鸟儿,这辈子,除非我死去,我不会离开殿下,殿下也休想将玉姬一人扔在这里,冷冷清清。不管殿下做如何的打算,玉姬都愿意与殿下一起。”
子婴带着姜玉姬出现在六公主的寝殿中时,已近子时,如豆的油灯,微黄的光芒映衬着六公主略显疲惫的脸。六公主的目光从子婴面上扫过,在姜玉姬面上堪堪停留了片刻,便再次定定地落在了子婴的脸上,“子婴,你可想好了,这可是箭在弦上,开弓,便没有了回头路。”
子婴点了点头,“想好了,时机,也该到了。”
姜玉姬在灯光下看到了一只墨玉般的匣子,匣子上挂着一只精致的铜锁,铜锁打了开来,一枚润白的印玺静静地置于其中。
“当年传闻祖父过洞庭湖口时,恰逢风浪骤起,掀起了龙舟,祖父一时失手,这枚传国玺被抛入湖中,狂风巨浪便顷刻间停止了,于是所有人都以为它失踪了,下落不明。其实不然,祖父后来将这枚传国玺交予了父亲,其实也有将整个大秦交复父亲打理之意,可是父亲一时不察,竟然让皇叔占了先机。当时祖父已殡天,父亲悲愤之下,自刎于一份莫须有的诏书。”
“也幸好当时六公主在,将这传国玺妥善地保存了起来,故而父亲亡故后,皇叔多次前来府上一探消息,可惜,他终究晚了一步。我猜,这些年他视我一直为眼中钉肉中刺,却又不敢轻易杀了我,也有这枚玉玺的原因,他的即位,终究名不正言不顺。”
姜玉姬小心翼翼在从六公主手中接过墨玉匣子时,子婴正缓缓地展开书案上的一卷羊皮地图,那地图上山川河流、城郭村庄,皆清晰详密。
子婴抬眼看了姜玉姬一眼,目光再次落在地图上时,手指已是定定落下,“从这里开始,本殿要让他寝食难安,要让他日日夜夜备受良心的谴责与梦魇的煎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