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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血色02
起了身,一记闪电便霎时照白了整个芜松苑,白幡在半空里高高扬起,他甚至在想,倘若有一天当他受那万箭穿心之苦,死在腥风血雨之中时,可还有自己的一方葬身之地?
可他想起了玉姬。
夜幕降临下的芜松苑,风骤然拔地而起,长风卷飞起他的墨色外袍,在阴寒的夜色里翩缱如落花。
一声惊雷,兀地从坟茔间窜起,豆大的雨点,便开始肆无忌惮的敲打在他的身上。
追风驮着失魂落魄的子婴湿淋淋地回到府邸时,已是万家灯火时分,而府邸所在的苍南街巷巷口,一道身影,一盏夜灯,一柄油纸伞,便生生闯进眼帘。
是玉姬。
“玉姬,”子婴呢喃着,便在那大雨如注中,从马背上缓缓栽倒了下去。
姜玉姬再一次接过花奴手中拿冰凉井水浸泡过的帕子,覆在子婴的额角上,身后,跪着长跪不起的蒙云。
卫管家小心翼翼地端过一盏药来,瞅了眼蒙云,又看向姜玉姬,“夫人,幸好小世子的药多抓了两剂,殿下服了这碗药,就没什么大碍了。夜深了,夫人还是回房歇息,若是殿下醒了,老夫即刻派人告知夫人。”
姜玉姬坐在榻边上没动,只是示意一侧的花奴扶了子婴起来,头也不回的向卫管家伸出手去。
夜深沉,有更夫敲打梆子的声音由远及进而来,又渐行渐远而去,姜玉姬执剪剪去灯烛的爆花,烛火的跳跃里,便传来子婴的呓语声,一如既往,他的睡梦里再次如同窗外般,打着惊雷、刮着暴风、下着倾盆大雨,他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含糊不清的呓语着什么,声音急切,呼吸凌乱。
姜玉姬匆忙地放下剪刀,伸手握住子婴从被中伸出来,在半空里颤抖着,胡乱挥舞着的手,那手的力道很大,握着姜玉姬的手,似乎便要生生捏碎了般,可姜玉姬也发现,子婴睡梦中的惊恐渐渐和缓了下来,紧蹙的眉心也缓缓舒展开来,她听到他似是隐隐唤了声“玉姬”,那紧握着她的双手便陡然间松了开来。
姜玉姬起身,稍稍活动了一下被捏得生疼的手,恍惚中,似乎听到了子婴轻轻地传来,“对不起。”
其实当姜玉姬指尖的温度缓缓流淌进他的掌心里时,他已经从噩梦中惊醒,睡梦里漫天的黄沙飞舞,如血色般的天空薄凉,尘埃四起的断壁残垣间,堆积着层层森森白骨,惊雷凭空响起,长风骤然间拔起而起,他便仿佛陷进了暗无天日里,冰凉的雨水带着血的殷红颜色,带着死亡的气息浸泡着他……
他伸出手去,依旧一片冰凉,直到一抹温度传入指端,像太阳的光芒一样,源源不断的驱走那片黑暗,那片冰凉……
可是那一刻,当女子温婉暗香盈袖的指尖带着温热蔓延进他的掌心时,那不断萦绕在他脑海中的所有场景,似乎瞬间消失殆尽。
他醒来,恍惚中看到了姜玉姬灯烛下蒙着一层薄淡微光的背影。
他便陡然间想起昨天早上,当他站在府门口的梧桐树上居高临下时,看到的,也是这样蒙着一层太阳光芒的身影,那般的美好与纯透,似乎,不曾沾染一丝人间烟火的气息,而他,却生生将她拖进了地狱。
他闭上眼去,依旧像呓语般,轻声说着“对不起。”
可他知道,即便不为了这天下江山,即便不为了那黎明百姓,单单只是为了她,只是为了他的玉姬,他也要拼尽了全力,呵护她一生的安宁。
可谁也不曾想到,当一夜的暴风骤雨将将过去,雨过天晴的时候,整座府邸,迎来的却是胡亥的肩辇。
胡亥端坐在肩辇上,头戴玄色玉冠,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跪拜在府前台阶下的子婴,声音如同雨后的空气般没有丝毫的温度,“孤记得你们府上的姜氏将孤的万里江山画得甚美,所以趁着雨后天晴,出宫来鉴赏一番。怎么,子婴,便不请孤进府坐坐歇歇脚吗?”
“请皇叔恕罪,只因子婴抱恙在身,没能远迎接驾。”子婴微微抬起头来。
“抱恙?”胡亥轻笑一声,言语里的那一份猜忌不曾掩饰,“他们说公孙殿下府这两日频繁进出药馆看方取药,原来,是贤侄病了。偶感风寒,虽说不是大病,可眼下贤侄有要事在身,耽搁了,怕是不好了。胡侍医,你且去瞧瞧,公孙殿下这偶感风寒,几日可痊愈?”
一名老者“诺”了一声,从胡亥的肩辇后面侍丛中躬身走出,在子婴一侧跪了下去,稍稍犹豫了片刻,两根手指搭上子婴的手腕,沉凝片刻,上前向胡亥回复到,“回陛下,殿下所用的方子是极为对症的,再服上两剂,不几日便大好了,陛下无需担忧。”
胡亥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抬了抬衣袖,示意那胡侍医退下,缓缓地开了口,“既然贤侄抱恙,那就平身吧,孤素日里呆在宫里,难得出宫一趟。听闻你前两个月大修了府邸,子婴,带路吧,孤今日便好好逛逛,那不远万里移植的白莲,可还开着?”
子婴谢了恩,一府的上上下下,早已安静顺从地移步,跪伏于道路两侧,可胡亥却在一名身着瑞黄色夹衣襦裙的婢女面前停了下来,抬起脚尖踢了踢婢女的膝盖,“抬起头来让孤瞧瞧。”
那婢子微微颤抖着抬起头来,只一瞥,便又低下头去,浑身瑟缩着。
“怎地,孤就长了副恶狼猛虎的尊容,要吃了你不成?”胡亥负手而立,面上无一丝一毫的喜怒,“你叫什么名字,在府上做什么。”
“皇叔,她……”子婴在胡亥身侧插过话来,却被胡亥一挥袖打断了。
“婢子,婢子灵珠,是府上的家生奴婢,婢子,”灵珠已然害怕极了,语无伦次着,声音颤抖。
“回陛下,灵珠是妾身院子里使唤的粗使丫头,今日头一回得见天颜,怕是拘谨欢喜地过了头,连话都不会说了,”姜玉姬在一侧瞥见胡亥脸上的怒色,小心翼翼地开了口,“往年里,先帝东巡至会稽郡,村民们第一次得见天子容颜,庄严威武,皆喜极而泣。”
胡亥微微转过身来,斜眼睨向姜玉姬,“是吗?”
“是,自古天子就是九五之尊,普天之下万民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