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血色(第3页)
子婴摇了摇头,可目光依旧落在那排树上,却是猛然间飞身一跃,脚尖点过府邸门前的瑞兽,一个借力腾空跃起,已然在眨眼间飞身跃进了一株梧桐树上。
晨光下,树枝上半枯萎的叶片便簌簌落下,如风中翩然而舞的蝶。
他就站在树杈间,透过层层的树叶望去,从他的角度,他能清清楚楚地看到伸出府邸院墙的几株海棠树梢,此刻,那红似残阳的果实就满满满的挂了一树;他还能看到院落内雕琢如意窗格的隐壁的上缘,青灰色的石砖,沾落着几片枯叶;他还能隐隐看到正厅的门廊一角,门廊就隐在几株长青的树下,树下,几丛虞美人花开的颇为娇艳。
可现在,是青天白日,而他出现的时候,却是深夜,即便他目力再佳,他又能看到什么?
子婴收回视线来,目光扫过那门前的两尊瑞兽,爬到几节石阶上,他看到了一片在晨风中翩缱起舞的裙角,墨蓝的颜色,犹如夜晚的天空,他再慢慢向上看去,看到了姜玉姬熟悉的脸……
原来……
子婴从树上跳了下来,站在梧桐树下,看着姜玉姬缓步而来,裙裾扫过台阶,簌簌微动,“殿下前去,路上一切当心。宫中定是已然派了人前去,殿下,忍一时便好。你瞧瞧,雨过,总会天晴的。”
子婴将带着审视的目光远远挪开,低眉点了点头。
待他带着大量的人马浩浩****地到达景扶桑的府邸时,咸阳郡的郡守、郡蔚、以及府邸所在乡里的里正都已然带着一脸惶惶不可终日的神情立在府邸的一片废墟前,见了子婴的车马,仿佛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般,诚惶诚恐地跪伏于地请安谢罪。
蒙云因伤未至,赶了马车的是卫管家的小侄子,名唤卫璃,此刻一边请了子婴下车,一边自言自语的嘀咕着,“殿下真是神了,您算准了他们都会来么?才故意一路上走那么慢?头疼的事就得让他们瞧着办去,我瞧着啊,您来之前,他们可是争执好长时间了。”
“本殿想快也快不起来,这帮老马的脚力不算好,这个时辰到,已经是快的了,”子婴从车马上下来,瞅了眼天色,扫了一眼面前满目苍夷的府邸废墟。
纵然心底早已有着些许的心理准备,可当那依旧隐隐冒着青烟的断壁残垣、青砖石瓦一一落进眼底,空气里一抹刺鼻的桐油混合着血腥的气息钻进鼻孔时,心底仍然泛起一片强烈的愤怒与不甘来。
郡守左右张望了一番,颤颤地上前回禀,一脸的惶恐,“殿下,下官接到李亭长十万火急的信报后,已用最快的时间带着人赶了过来,可是已是来不及了,火势太旺,昨夜里好像还起了东北风,前九殿下的府邸,已经烧得通透了。下官已命令李亭长将火情火速上报到了朝廷,吩咐人带来了最早发现火情的里正,殿下,可还有何吩咐?”
子婴抬脚踢了踢仍旧跪伏在地上,浑身瑟瑟颤抖的里正,声音冷了冷,“本殿是来晚了些,可府上的好马都被皇叔征用了,其余的马老弱病残,走不快。郡守大人多多包涵些,里正,你且说说看,是什么时候的事?”
“最早发现走水的是更夫,更夫敲门回禀时,应该是丑时已过,大概是寅时一刻,发现的火情,更夫说,看到有人往府邸里面扔东西,然后,然后火就突然烧起来了,他去质问了一句,还被那纵火的人用墙上扒下来的石头砸伤了脑袋,那更夫……”
“那更夫可瞧清楚了纵火的是何人?”子婴打断了里正语无伦次的话。
“那更夫说不认得,他们,他们都蒙着脸,也许是打家劫舍的盗贼。”
“既然是盗贼,盗了财粮便可?为何烧了庭院不算,还将府上老小都杀害?可见这些个盗贼个个心狠手辣!”郡守插过话来。
“大人,本殿且问你,府上伤亡了多少人数?”子婴将脸转向郡守。
“殿下,下官正派仵作在一一查验中,稍后,具体数目下官会呈报于殿下。”
“不用,呈报于朝廷即可,本殿素来不喜插手地方事务。”子婴在心底冷笑一声。
回到府邸时,太阳已然偏西,蒙云依旧守候在府门口,见到子婴平安归来,似是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而门廊下,姜玉姬正带着花奴煮着茶,见到子婴,淡然一笑,“殿下比妾身估算到的时间,回府稍稍晚了些。”
子婴在廊下坐了,接过花奴递上的茶,幽幽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谁私自吩咐换了如此老掉牙的老马套车,本殿这个时辰赶回来,已是没能歇一口气了。”
“放着好马不用,偏挑那些单薄力气弱的马套车,这法子是好的,可万一马失了前蹄,如何是好?误了朝廷交代的大事,可又如何解释?总不能迁怒于马儿。妾身选的马,虽年岁长,可驾车经验也长,也就是脚力慢了些,可断不会发生失了前蹄的事端来。”姜玉姬执壶再替子婴斟上一杯茶,缓缓问道,“看殿下眉宇间的神情,今天的事情处理得还算顺心?”
子婴不做回答,却是起了身,拉了拉姜玉姬的衣袖,“夫人随我来。”
后院书房的侧间,子婴推开一扇狭小的木门,一位白须老者便迎了上来。
“这位是陈夫子,父亲在时,也是父亲的启蒙先生。这几日不在府上,昨日刚刚回的府,尚没能寻到机会引荐。夫子,那孩子如何?”
“老朽陈逅,见过夫人。回殿下,世子的高热是已经退了,肪象也趋向平缓,可依旧没醒。蒙云刚刚在午后又喂他服了一剂汤药,眼下瞧着,面色倒恢复了正常。”陈夫子见了礼,身子往一侧让了让,屋角,转过一扇八开的屏风,一扇暗地里隐藏的木门又出现在了眼前。
里间的床榻上,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仰卧着,盖着薄被,呼吸深重,却也均匀。
姜玉姬看了孩子一眼,抬眼看向子婴,压低了声音问道,“九皇婶的孩子?”
子婴点了点头,“昨夜里,蒙云从火堆里救回来的。只是那奶娘蠢笨,逃走了又因孩子受了风寒,偏偏半道上折返了回来,正好逢上火烧王府。九皇婶府上一干人等,不忍心离府的,都丧生火海,偏偏大殿上那位,贼喊捉贼。”
“所以殿下今日不能第一个到,凡事,自有他手下的官员一一回禀。只是这小世子,小小年纪便痛失双亲,等他醒来,要该如何解释?”姜玉姬伸手探了探云清的额角。
“他叫云清,虽只有五岁,却是极为懂事,往年里九叔不得不自请为皇祖父陪葬时,他当时在场,硬是一声都没哭。此次九皇婶也是抱了同归于尽之心,只是本殿太过愚笨,尽然没能事先察觉。否则,以殿堂上那位对九皇婶仅存的一丝报恩之情,云清也不至于这么小便没了娘亲。”子婴叹息一声。
“事已至此,现如今要弄清楚的是,云清尚在世的事情,有没有被其他人发现?”姜玉姬思虑了一番。
“蒙云说,他救下小世子的时候,曾被宫廷的侍卫发现,并一路追杀,可是蒙云的身份,也是不能败露的。”
蒙云抱着一只极为乖巧的小猕猴在后院找到子婴时,小云清已经清醒了过来,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迷迷瞪瞪地打量着子婴和姜玉姬,待看到蒙云怀里抱着的小猕猴时,伸出手探出身子便猛然间扑进了姜玉姬的怀里,将头埋在姜玉姬的肩上,偷偷拿眼瞟向小猕猴,咬唇一言不语。
“殿下,宫里来消息了,”蒙云见子婴并不避讳姜玉姬,顿了顿,将藏在小猕猴脖颈铜铃中的一条狭长绢帛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