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刺杀02(第1页)
第六章刺杀02
他方知道,他的姜玉姬已然有了一个多月的身孕。
他在刹那间惊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笑着笑着,却猛然间感觉到眼前模糊了起来,仿佛带着微热的水泽就要从眼底漫了出来,他眨了眨眼睛,抬了抬手,“卫管家,吩咐下去,重重有赏。”
他听得出自己的声音是沙哑着的,那种喜极而泣,却不得不压抑和克制着的声音,那声音仿佛是多心底一层层泛上来的,一点点地浸进他的耳朵里,他便陡然间觉得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就想着要转身夺门而出,不顾一切地冲进去见她,可孟昕和卫管家的话先后传入了耳朵里,孟昕说,“殿下,夫人的胎像不甚稳,这头三个月,可得事事留神,卑职会开张安胎药的方子,殿下吩咐了着人仔细照料着。”
而卫管家却说,“殿下,宫里那边,要不要先隐瞒着?若是让宫里知道了,怕是……”
他刚刚沸腾起来的血液,便又在瞬间凉却了下来,就如同好不容易展翅飞到了那高高的云层之上,尚来不及站稳了脚步,便被猛烈的大风从那云层之上吹落了下来,跌进了无底的深渊里。
他想,幸好来人是孟昕,而不是其他不知根不知底、信不过的人。
“殿下,卑职回到宫里,定当是会守口如瓶的,可是女子怀胎,总有瓜熟蒂落的时候,瞒得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还是眼下先找个什么说辞,还请殿下示下。另外,夫人左手臂似乎折了骨,好像是有人替她接过了,不过,似乎还伤了筋骨,手腕也有淤青,卑职也会酌情开个散淤的方子,再备几帖膏药……殿下,卑职斗胆问一下,夫人是不是这两日坠了马?”
子婴点了点头,他记得她反复解释着,她之所以和项羽在一起,是因为马失了前蹄。
“那就对了,”孟昕似是自言自语,“夫人的胎像不稳,只怕也与坠马有关,卑职思虑着要不要加一味安神的药材进去?”
卫管家送了孟昕出府,子婴便一直站在西偏殿里,偏殿夕晒充足,此时落日的余晖就均匀地洒落在脚边上,窗下一架山形的梅花灯座,灯座旁,一张铺了厚厚羊皮毡垫的美人榻,他记得就在前不久的时候,他还与她坐在窗下品茗,可是这个时候,他却连转过一墙之隔,去看她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他推开门,伸手召来一名守在廊檐下的婢子,问她夫人醒了没有。
那婢子低着眉眼,怯怯地回禀着,“夫人刚刚醒了,花奴姐姐才送了参汤进去。”
他便兀地住了脚。
他回到书房里,将成睿捎来的书信看了良久,又盯着那幅布局图看了良久,他甚至已然在心底盘算了数个反击的办法来,他甚至恼怒得恨不得让董越一把火烧了项氏的整个营地,可是冷静下来,他却又告诉自己,这一切,尚没到时候。
他在月上树梢头的时候站在她的院落前,可那扇虚掩的门,他却依旧不敢推了开去。
他爬上了树梢,翻过了那堵院墙,落在了她窗下的几株芭蕉树下,他伸手拍了拍沾染在衣袍上的落尘,他想,他定是疯了,只有疯了才会做出这般幼稚可笑的举止来,只有疯了才会再自家的院落里爬墙。
他终于在后半夜见到了熟睡的她,他挪过灯盏来,借着灯的微光看着她,他看到了她青紫的手腕,他才猛然间想起,这些痕迹,似乎是他留下的,他不顾一切地拽着她离开,离得远远的,他克制着心中的怒意,可他忘记了自己手上的力量,他明明听到了她低低的呼痛声,可那个时候,他的心是乱的,乱得一塌糊涂。
他弄伤了她。
他真正误会了她。
他就在床榻上坐了下来,伸出手去想要抚上她的脸,可手却在半空中生生地停了下来,平生第一次,他发现自己再也不能一如既往地掌控自己的情绪了。
而这一切,却都是拜姜玉姬所赐,在他的生命中,她注定是他的劫。
他在天萌萌亮的时候再次翻墙出去,落下的时候,在那几丛翠竹下见到了绕着石墩子蹦跳着取暖的蒙云,他便知道,他在里面守了姜玉姬一夜,而傻傻的蒙云,却在院墙外守了他一夜。
姜玉姬是被一声轻微的叹息声给惊醒的,可睁开眼睛,看到的却只一个渐行渐远的背影。
此时天不过萌萌亮,许是窗外的积雪,映衬得屋子里弥漫着微光,她便看到他的背影便笼在那一抹泛着白色的微光里,渐渐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她握在帷幔上的手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帷幔丝滑,却入手冰凉。
小小的方寸之间,似乎依旧残留着他留下来的气息,杜若的香气里,带着雪后空气中的冷寂。
她便陡然记起那一日的清溪月下,当她告诉他项羽于她姐妹的救命之恩时,他眼底一闪而过的狐疑与猜忌;她也记得当她念及与虞姬的姐妹情深,肯求他“倘若有朝一日,你若不得不与他正面为敌,他若败于殿下,还请殿下看在他于玉姬有救命之恩的份上,能饶恕他一回”时,他却别过脸去看着水面在月光下泛起的阵阵涟漪。
原来,他在意,至始至终,不过是那个人。
姜玉姬单手撑着坐了起来,这才发觉整条左手臂都已然裹着层层的绵帛,隐隐透着膏药特有的苦涩气息,她便盯着那堪堪露出一小截的手腕,那些已然泛着青紫的印痕……在那一刹那,他该是用了多大的力道,他该是生了多大的气。
可是这一切,却又当从何说起?那绵帛上相约三日后的清溪小聚,却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她想她一直都被蒙在鼓里,直到那个人一把掀开车帘,夺去她手中的长簪,将她从无人驾驭的马车上强行带走时,她方发现他眼底隐藏在极度压抑下的千山万水,后来的一切,更是证实了她的猜测。
他礼让着她,不惜自己受伤也要护着她,他刻意与她保持着距离,可是在不经意间,他眸光中的深情与眷念,却依旧透过或长或短的距离,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
她佯装不懂,佯装不曾瞧见,佯装着天真唤他“姐夫”,那一霎,她看清了他眼底无法掩饰的心碎与伤痛,可她也知道,她只能这样,那个人,只能是她的“姐夫”。
她不能愧对虞姬。
她亦不能伤害虞姬。
若没有了虞姬,说不定,她早就淹死在了那一方锦鲤池子里,若不是虞姬也跟着跳下了水,整个后院的一众家奴,没有人胆敢违背一家主母的命令去救她。
可偏偏……似乎一切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