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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嫁(第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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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新嫁

圆月夜,窗外却无月,一拢乌云了无痕迹地遮掩着苍茫的夜空。

家奴在帘外站了半晌,方唯唯诺诺地挑开半边暗红牡丹丝绣凌霄纱的帘子,低垂着眉眼,轻声说道,“夫人,公孙殿下正在练剑,天色已晚,公孙殿下命奴来传话,请夫人先行歇息。”

榻前的桌案上,红烛在窗棂挤进来的一丝缥缈的风中飘摇坠泪。

今日,原本是姜玉姬的大喜之日。

大婚之夜,新郎在院中舞剑,却让新娘独守空房。

可这间红绸飘扬的喜房,却原本是属于姐姐姜虞姬的。

姜玉姬在心底微微叹息了一回,不着痕迹地活动了下僵硬的背脊。在整个上溪村,她与姐姐虞姬是最美的女子,只可惜,她不若姐姐般是嫡长女,身份血统高贵,她只是庶出,她的娘亲,只是会稽郡名门望族姜氏的一名卑贱家奴。

她与姜虞姬,有着身份、血统上的云泥之别。

倘若不是昨夜里虞姬偷偷离开了上溪村,今日嫁予大秦皇室公孙子婴的,便不会是她。

姜玉姬咬着牙,藏在袖笼中的双手不停地绞着手中的罗帕,自午时一刻被一顶花轿抬进这世子府邸,她已在床榻之前端坐了不下三个时辰,尽管床榻松软,可昨日被父亲亲手持棒打伤的后背,已然开始隐隐作疼。

姜玉姬记得挨打的时候她也紧咬着牙,不肯将姐姐偷偷去找那个骑乌骓马的男子的事情说出来,可现在,那一阵阵从背上一层层蔓延到全身的伤痛,疼得她止不住从眼底一层层泛上来的泪水。

姜玉姬眨了眨眼,将那一片朦胧的水气消散了去。

家奴极为安静地垂首低眉地立于一侧,见姜玉姬久久不曾言语,犹豫了片刻,方小心翼翼地上前取下了玉钩,放下了床幔,再躬身退着悄声离去。

狭小的床笫之间,姜玉姬觉得陡然而至的一片窒息,那份逼仄,让她久久无法呼吸。

其实子婴此刻就立于院门的廊檐石阶下,隐在一片碎竹暗淡的阴影里,侧身看着家奴轻轻地掩上了内室的房门,轻轻地退了出来,再轻轻地步下台阶,转身走向他,低眉敛目地轻声回禀,“回殿下,夫人睡下了。”

子婴抿了抿唇,半抬了抬手,家奴依旧轻轻地后退着行了两步,方转过身去,绕过回廊,素淡的身影便渐行渐远地消失在了夜色的尽头,子婴收回僵在半空里的手臂,眼前却浮现出初见玉姬时的一幕幕来。

清风烟云萦绕,清溪明秀洁净,她泛舟湖上采莲,一叶扁舟,一袭天青色暗云纹朱红缘深衣,衣裙与那水天一色似乎融为了一体,烟波浩渺,纵使她身侧朵朵如玉白莲皎皎胜月,却依旧无法掩没她的笑颜,那回眸的一笑间,那弯弯如弦月般清澈的眼,已然久久停留在了子婴的心底,生出一片挥之不去的醉意。

明明那般喜欢的女子,明明是那般迫不及待、不计后果地求娶了回来,明明……可横亘在眼前的、那一扇轻合半拢虚掩着的门,他却陡然间不敢上前推开了去。

他想象得到喜房的繁华景象,那大红的床幔、跳跃着的喜烛、那金色的流苏、那一幕翠珠的玉帘,那一樽半人高的青铜花鼎、那一架费尽周折得来的紫桐琴……就那么静静地围绕在她的身侧,而他,却连推门进去,挑落她大红盖头的勇气都没有。

月隐进了云层里,又缓缓地探出半个影子来,那在纱窗上映出的半盏红烛摇曳的微微剪影,就那么在清淡月华的轻拂下渐渐地消退无痕。

此番良辰美景、洞房花烛,注定了,白白辜负。

子婴倚在廊柱上,已沾落上夜寒更露的廊柱泛着一丝丝的凉,那抹凉就渗透进衣衫里,瞬间在全身蔓延开去,再从脚底缓缓升上来,直抵心底。

他在一个时辰前被宫中的一道口谕诏去,来传话的寺人尖利着嗓音侯在门前阶下,一脸的不耐,“陛下有旨,着殿下速速进宫,殿下快请吧,误了时辰,谁也担待不起。”

他只得更了衣,坐着颠簸的马车去了宫廷,在甘泉宫殿前一眼望不到尽头的玉阶上以君臣之礼整整候了大半个时辰,郎中令赵高方在一众宦官的簇拥下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站在那玉阶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公孙殿下,陛下方才多饮了几杯,这会子睡下了,恐怕一时半会醒不了,帐下有莲夫人守着呢,殿下还是回了吧。”

赵高的言辞里,有着三分狐假虎威的狂傲、三分小人得志的猖獗,还有三分,满满的讥讽和嘲弄。

他依旧在冷风里坐着四面透风的马车回了府,夜里四面八方裹着雾气吹来的风,似乎格外地寒。

侍卫云远远地便迎了上来,屏息立于马车下,目光瞬间便上上下下扫过他的全身,似乎见他安然无恙,方松了一口气去,嘟哝着埋怨道,“今日殿下洞房花烛,他们也让人不得安生!”

子婴记得那个时候依旧是淡然一笑,轻言低语,“无妨,老把戏罢了。”

无非是,提醒他记得自己的身份罢了。

而此刻,倚在廊柱上,看着无月的夜空,他却在心底再一次地犹豫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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