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番外 虞姬篇(第1页)

章节目录保存书签

番外:虞姬篇

他回来的时候,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不过才下了不到一个时辰的雪,整个山峦河川、房屋庭院,便全然染成了白色。

入目处大片大片的白,白得耀眼,可是我不甚喜欢这般素淡的颜色,那般的白,仿佛白得苍茫无力,没有一丝生命的活力,仿佛,是那池塘水面上经不起一丝风、也经不起一抹浪的浮萍草。

可是项郎喜欢,他似乎极其喜欢这般的颜色。

喜欢素淡的白,喜欢素雅如雨后天空的天水碧。

可是很久之后,我便知道了,原来他所喜欢的,只不过,是妹妹喜欢的。

只不过,现如今他娶的是我,在他身边陪了他的也是我,更何况,我们将拥有我们的第一个孩子了。

不管世事如何变迁,不管他做了怎样的努力,他,终归是属于我虞姬一个人的。

我坐在窗下,地上残留着雪色透过的一片白痕,窗棂上糊着茜碧纱,那原本是赵国王宫里方用得上一尺半寸的物件,他却取来了送予我,连同此刻裹在我肩上的一件蓝狐大氅。

我停了手中的针线,起身往一旁的炭炉里添了把泽兰花屑,清幽馥郁的清烟便在瞬间袅袅直上,我堪堪再落下座去,便听到了窗外响起的马的嘶鸣声和刨蹄声。

那是乌骓马的叫声,洪亮高亢,可此时的声音里,却带着一丝的急促和焦躁不安。

我唤了声“成睿”,只因那孩子年岁尚小,我便留了他在后院里专职伺弄乌骓马,可随着我的叫声,半掩的门扉也被人大力推了开来,成睿踉跄着,扶了门下的廊柱方稳住了脚步,目光尚不及寻见我,便一脸的惊慌和不知所措,语无伦次地嚷道,“夫人,将军,将军吐血了,将军,昏过去了。”

那从洞开的大门里瞬间涌进来的寒风便将炭盒里的炭灰和花屑的清烟卷进了眼睛里,迷得我瞬间便湿了眼眶。

军中医士来的极为迅速,一面向我行着礼,一边急切地扑到塌上探察着他的病情。

我立在一侧,看着他灰白色外袍上沾染着的雪迹和血渍,听着几名医士忧心忡忡地商讨着这如山倒般的旧疾,身侧炭盒里暖烟袅袅,我却觉得全身倍感寒凉。

我不知道他一早便去了哪里,我只记得清早醒过来的时候,身侧的被裘已是凉得没有一丝的温度,我隐约知道刘邦的队伍似乎是领先他一步打到了咸阳城,可他麾下军士已达十万之众,这两年已是一呼百诺,而他,似乎也不曾将刘邦的此番宵小行径置于心上,可是当他被成睿搀扶着、半搂着,费力地安置在软榻之上时,我却没来由地觉得一阵心乱。

我隐约觉得,似乎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可我猜测不到,就如同昨日里还是冬日暖阳高照,而今日却是一片白雪突兀的皑皑茫茫。

医士皱着眉头开了药方后便告退离去,而我便跪坐在软榻边上,看着他昏睡中依旧紧锁着的双眉,那眉梢眼角,似乎,带着锥心之痛。

可他痛从何来?

我拢着肩上的蓝狐大氅,手中缝制孩儿小小夹衣的针便生生扎到自己的手指上,血珠涌了出来,殷虹的颜色渐渐凝固干涸了去,黯淡的血色,像极了他回来时衣襟上血滴残留的色泽。

医士说,他是急火攻心。

日沉西山的时候,军中两名副将进来探视,彼此之间面面相觑了一眼,便叹息着,小声的议论道“这可如何是好?刘邦那奸贼这几日就没消停过,天天玩些新花样蒙蔽世人的眼去,将军怎么这个时候犯了旧疾?”

“若是前两日还好说,怎么偏偏是今日,今日发生了多么重要的事情,我等商量好了对策,可就等着将军拿主意,可谁曾想,这个时候病了,病得还真不是时候!”

我堪堪领着一名随身的婢子看着煎好了药,滤了出来,端了来,欲给项郎热热的服下,行至窗外廊下,却听到了他们这般不合情理的言论,我只得停了下来,暂缓了脚步。

一名副将依然叹息了一声,“可不是么,那子婴就不是当皇帝的命,当年他父亲的皇位被亲兄弟夺了去,原本属于他的,也就注定不再属于他了,这才几天时间?月余?月余前他登位时,院子里那棵树就已经开始掉叶子了,眼下那树上的叶子尚没掉光,他这个皇帝倒是当到头了。”

“我还听说啊,这刘邦也确实做得不厚道,他还差人给子婴送了出殡送葬的孝服过去,逼着他们穿上前来受降,我还当子婴是个硬骨头,受了这样的屈辱,定要孤掷一注,拼个你死我活的,谁曾想,他还真穿着孝服,乘着白车驾着白马,这人还没奔黄泉路,就已经先自己给自己送葬了。敢情是,怕一照死了没人收尸,死无葬身之地?”

“先不说这主意究竟是谁出的,可我怎么听说刘邦派去的使臣,给子婴许诺的是以国玺换取丞相一职呢?好歹,也能保全性命不是?他是活到头了,可他的夫人呢?他夫人可素来是位聪慧善良之人,咸阳郡内百姓称赞的可不少,怎么偏偏就落得这个亡国陪葬的下场?”

我站在廊下,只觉得心口陡然一紧,似乎就有一口气堪堪堵在了胸腔深处,呼不出来也吸不进去,身子隐隐踉跄了半步,扶了廊柱方稳住了身子,屋子里的声音也再次传来。

“这富贵由天、生死有命,据说这位短命的王后原本只是庶出,生母地位在府上又极其卑贱,命里就担不起这样泼天的富贵,这不,即便再淳善,还不是生生折了寿、消了福分去。今天陪着子婴出城投降,刚刚踏出宫门,就差点没被大风掀了车轿的车顶,再刚刚出外城,天就下雪了,咱们这儿离那关中帜道也不甚远,你看着这边下的雪如同下着玩的,可他们出城那会儿,据说是漫天大雪,眨眼之间天地都白了,这老天爷是嫌弃他们的素白衣衫还不够白,再给他们添点颜色么?”

原来如此。

原来他是去见她了。

她便是他的锥心之痛,和急火攻心。

我扶着廊柱,可手臂却在发抖,渐渐的仿佛全身的力气都在一点点地透过指端,全然渗透到了廊柱里,我的整个身子软绵绵地往地上滑落下去时,身后一直闷声不语的婢子慌乱间失手掉了托盘上的药盏,牢牢地扶住了我下坠的身子。

黑陶的药盏落地应声而碎,也惊得屋子里肆意妄言的二人生生闭了嘴。

鼻尖弥漫起药草的苦涩气息,混合了庭院中积雪的冰凉之意,就那么刹那间,所有的委屈和不甘从心底层层泛上来,我扶着廊柱,只觉得空气里的、廊柱上的所有寒意都再次透过指端,呈渐渐澎湃之势涌进我的身体里,那抹寒意就在血液里肆意地游走着,在心底间**;那久久弥漫在鼻端的苦涩气息,也似乎全然涌进肺腑里,就那么一刹那,腹腔里如同翻江倒海般,我扶了廊柱呕吐着,却是什么也吐不出来。

雪的清冷空气随着我的呕吐灌进我的喉咙里,呛得我无法呼吸,当那两名副将逞口舌之快步出内室时,看到的,便是在廊下呛得泪流满面的我。

婢子急得一直跺着脚,一向沉稳寡言的她竟然冲着那两名被我的模样吓得不轻的副将叫嚷着,“还杵着做什么,还不快请了医士去,夫人怀着麟儿,哪里容得半点闪失!”

章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