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秦宫(第2页)
他在半个时辰后见到了姜玉姬,她似乎疲惫极了,躺在榻上沉沉地睡着,他在榻凳上坐了下来,替姜玉姬捻捻了被角,目光便被旁边那个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孩给吸引了,小小的脸,细长的眼线,小小的鼻子和嘴,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去,想去摸一摸那张露在外面的粉雕玉砌的小脸,可他又害怕,怕他那双被刀剑磨得粗糙的手弄伤了她,或者是怕他手上残留着的血腥气玷污了这个纯净的小生命。
他讪讪地收回手去,他想倘若姜玉姬醒来,一定会微笑着看着他,告诉他这个府上已经人尽皆知的好消息,可是,他也想告诉她,他承诺她的,他也做到了。
那一入冬便红梅开遍的王城,他要送给她。
他就要站在权利的最高峰,和她一起俯瞰这天下。
他就要迎着初生的红日,成为一只真正翔于九天的鹰。
他记得她画的那一幅画,远山苍茫,红日高升,高飞的鹰,有着强有力的翅膀。
而从今以后,他要和她携手,凤凰于飞。
他再一次伸出手去,将姜玉姬微微露在薄被外的手轻轻握在手里,却发现她的手心里紧紧地攥着一枚发簪,那发簪似乎被她握得特别紧,指甲盖似乎都嵌进了掌心里,留下一排月牙般的印痕。
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开她的手,将那已然成两截的发簪抽了出来,单瓣梅的素玉簪,依旧残留着她掌心里的浅浅温度,似乎,隐隐的熟悉。
那一战,几乎所有的人都看出了项羽的全力以赴,与破釜沉舟。一个人,一匹马,手持一柄沉重的盘龙戟,在密密麻麻的敌阵里,生生以一己之力,杀出了一条血路,冲破了看上去牢不可破的秦军方阵。
似乎所有的将士,都杀红了眼。
日复一日,战争,似乎无法停息。
血色,似乎连晚霞也染红。
消息传来的时候,项羽刚刚从沙场上下来,一身的铠甲沾满着血迹,他留在咸阳的探子飞马来报,胡亥殡天了,殁于望夷宫,死因不详。
原本于他是天大的好消息,可那一刻,他扶着马鞍方稳住了摇摇欲坠的身躯,只觉得心中一窒,喉间一甜,一口鲜血便陡然间喷薄而出,落在踏雪湛黑色的马鞍上,触目惊心。
将士们急匆匆地将他扶住,送回了驻地的营帐里,军医亦急匆匆地奔赴了来,紧拧着眉心给他把着脉,细心地一一查验着可能导致吐血的所有大小伤口,所有人都在营帐内低声地议论着,要不要休战两日?要不要封锁上将军重伤的消息?要不要将计就计,趁夜偷袭,出其不意?
可却只有项羽知道,那探子带来的消息,短短一句话,击碎了他心底所有的希望。
他曾经有很多次的机会可以潜进秦宫杀掉暴戾的胡亥,他甚至可以在刺杀成功后一把火将整个辉煌的秦宫烧得干干净净,可很多次,他放弃了,他甚至一度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可就是刚刚那一刹那,他读懂了自己的心。
他微闭着双眼,将所有的不甘心都藏在了心底,他听着他的将士们窃窃私语着,他只当一句话都不曾听见过般,可那些话,却依旧像一块一块的巨石,句句都直击他心底最脆弱的所在。
“上将军这样,明日可还能出兵吗?”
“应该昭告全军,那小皇帝气数尽了,整个大秦,穷途末路了!将士们听着,也鼓舞一下士气!”
“此话差矣,别忘了,赢氏王族里还有一个公孙子婴,他蛰伏了这么多年,这下机会来了,他总会做点什么。”
“说不定啊,这小皇帝死的不明不白,就是他做的,你们说呢?”
“也不是没有可能,那小皇帝仗着自己的辈分,可没少刁难子婴。”
“当初就应该把子婴除掉,眼下胡亥是死了,可大秦还没死,河对面数万之众,仍旧情绪高昂。”
“是啊,那小皇帝这般地惨无人道遭了天谴,没留下什么子嗣,可若是朝廷里那帮老不死的不死心,定会将子婴推上王位的。”
“除了他,的确好像没什么其他人了,当初胡亥一意孤行,大开杀戒,连亲生手足都不肯放过,肯定没想到他有朝一日竟然是在帮子婴扫清了障碍。”
“所以啊,眼下,除了子婴,以防死灰复燃!”
“要不要我等连夜烧了子婴的府邸?一了百了?”
“你真当子婴只是个游手好闲的王孙?他那府邸,若能一把火烧了,我等早动手了,哪里还等得到现在?”
“当初是谋划着先擒了他的夫人,再请君入瓮,可惜……”
“没什么好可惜的,当初贸然行事,胜算的机率不算太大,即便是成功了,赢了也不光彩,眼下,倒是可以再谋划一番,也算是师出有名啊。”
“不可!”病榻上的项羽陡然间轻轻地嘶吼出一句话来。
整个营帐,瞬间静了下来,一众的将士,皆面面相觑。
“上,上将军,无恙了?”一名胆大的将士试探着问道。
“听说,秦军今日又运来了百车粮草,”项羽依旧闭着双眼,他甚至都不敢转过身来,他就那么微微地侧躺着,借着军医依旧矗立在眼前的身影遮挡着自己的情绪。
“是,整整百石,据报,按例入了营地东北角的粮草库。”一名将士如实禀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