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虞姬02(第2页)
“不过是顺路罢了,章将军何需如此,”姜玉姬不得不上得前来,请了章邯就座。
“母亲一直念叨着,说夫人定是天上神女下凡救苦救难来了,”章邯侧身坐了,依旧一脸的敬意,“大恩不言谢,今后但凡有用得着少荣的地方,殿下及夫人仅管开口便是,子荣但凡能做到的,定肝脑涂地,在所不惜。”章邯一脸的诚意。
“章将军,本殿久离朝堂,早已不参与朝政事务,听闻将军近来领兵屡创神功,如此战功赫赫,不知将军百忙之中前来,就为了讨一杯茶喝?”子婴淡然一笑,提袖做出“请”的手势。
“殿下前些时在朝堂外替李丞相进言,只可叹朝堂上上下下进百官员,却是无一人敢于想殿下之所想,为殿下之所为。”章邯叹息一回。
“哦?”子婴转头看了姜玉姬一眼,却见她已然起身回避了去,不由轻笑着问道,“将军说说,何为本殿之所想?又何为本殿之所为?”
“殿下,眼下朝廷早已被赵高把持,自丞相李斯被诛三族之后,他已然自任了丞相一职,明里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实际上,圣上久不理朝政,所有的生杀大权,可都被赵高篡在手心里,殿下,末将虽远在战场之上,可心,却牵挂着整个大秦。流民起乱,尚能镇压了去,可乱臣贼子乱了朝纲……”
子婴一抬手便打断了章邯的话,“章将军,本殿以为你今日来,只是来喝喝茶的。”
“殿下恕罪,末将,末将只是心急,这次定陶一战,虽然看着我军小胜,可实际上,以成了强弩之末,将士伤亡惨重,粮草供给不足,眼下,已无多少可用之兵卒,只怕,只怕他们联军一反扑,整个大秦……”
子婴抬手制止了章邯的话,思虑了片刻,“将军第一次领兵出征,不就是驱逐了那些死囚和徭役么?他们即便是手无寸铁,也能帮将军大胜一局,眼下的局势,将军为何不再用此良策?将死将亡之人,总是渴求一点点活下去的期盼的。本殿便知道,郦山脚下便有近五万守护陵寝的徭役,若是将军肯善待他们,本殿便将他们交予你用。”
子婴在章邯离去后将姜玉姬从里屋拉了出来,抚着她的肚子,问道,“好好地说着话,夫人怎么先离开了?”
姜玉姬并不解释,只是淡然一笑,“殿下好谋算,只是等章将军见到他们,就不难猜到,那些人哪里是什么守护陵寝的徭役,分明全是训练有素的勇士良将。”
“现在时局紧迫,很多事情,早已不是我的初衷了,”子婴浅叹一回,刚刚铺陈开来画瓶里的地图,门便被人撞了开来,成睿进屋跪倒在地便哭得泣不成声,而后进来的卫管家急急地提了袍子,“殿下,老奴没能拦住,老奴送章将军出府,就见他蹲在门前,尚不及问一声,他就闯了进来。”
“罢了罢了,成睿,究竟发生了何事?”子婴摆了摆手,示意卫管家不必追究。
“殿下,董将军,董将军被他杀了,”成睿哭着挤出一句话来。
“项羽?”子婴惊得站了起来。
“回殿下,是的,那项羽疑心是董将军杀的项梁,所以就,就……”成睿说着,便哽咽了起来。
“殿下,那姐姐……”姜玉姬一声惊呼。
“回殿下,董……”子婴一抬手打断了成睿的话,“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别让人起疑心,董越的仇,本殿自会与他一一清算。”
“殿下,姐姐,她好些了吗?”姜玉姬半晌方从镇惊中醒悟了过来,看着子婴骤然变冷的眼眸。
而此刻的虞姬正定定地看着项羽,定定地看着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男人,从窗棂渗透下来的一抹微光,就仿佛被他高大的身躯生生遮挡了一大半去,只在她的眼前留下一大片晦暗不清的阴影,她看不清他眼底的神色,她敏感地闻到了他身上淡淡的一丝血腥的气息,她只觉得心底一颤,他的声音便低低地划过她的耳畔。
“虞姬,我把董越杀了,他是逆贼,伯父,可能是他下的毒手,那支箭,是从身后射中的。”
虞姬不说话,只是逆着光,定定地看着面前这个她一度奉为天的男人,她仰慕他的勇猛,钦慕他马背上的惊世风姿,当年他以一人之力独闯吴中太守府,斩杀太守殷通的卫兵近百人时,身旁所有人都在怨叹世道的艰难、时运的不齐、与命途的多舛,唯独在她的眼里,一人一马闯入敌阵,挥舞着手中的大刀力挽狂澜,是多么顶天立地的一桩事情。那些逝去的生灵,也不过是历史长河中的一粒尘埃,微不足道,又或者是,他们原本就是罪有应得……可她从没起过的是,死在他的刀下的亡灵里,竟然会有董越。
她已然忽略掉了项羽加在他身上的罪行和称谓,那个听到她的呼救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男人,那个搂了她平安地落回到地面上,而全身都在发抖的男人,那个一句话也不说,就来默默地将水瓮灌满水的男人,那个看到她牵了马,就埋着头拉过缰绳,将马洗刷干净的男人……怎么就会活活地死于他的刀下?
何罪之有?
还有这乱世烽烟里,谁都逃不开的结局?
项羽再说了些什么,她已然全然听不见了。
第一次,虞姬知道了身份、立场的不同带给人的不可逆转的结局。
那样谦谦如玉的一个男人,只是因着自己的身份,便丧了命去。
“虞姬,虞姬你听我说,我应允过你不杀他,可是,可是我不能看着伯父含冤而去,伯父从小抚养我长大,带着我南征北战,他,他这般亡于逆贼之手,是对他的羞辱。”
虞姬微微侧转了身去,只觉得后背的伤口隐隐泛着疼,而帐门外就猛然响起一片喧哗声,“上将军”的呼喊声和着战鼓擂动声一浪高过一浪去。
项羽站在原地,默然地看着虞姬背转了身去,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他只知道战场之上,刀剑之下,死亡是多么寻常的一件事,又或者是说,敌对的双方,鹿死谁手,成王败寇的道理,可是他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清楚。他定定地看着她,她的身躯原本就单薄,可似乎自那一箭之后,自腹中胎儿失去之后,越发地平添了一抹的落寂寡欢,常常让他想要重重地搂在怀里,却又怕自己控制不好力道,揉碎了她。
他原来要进来告诉她一个好消息,他被奉为了“上将军”,统帅近十万的兵马,只因他的骁勇善战,可她,却背过了身去。
他在原地足足站了半刻的时间,目光扫过帐营内的一切,他似乎听到了她隐隐的一声叹息,而后,他才听到帐外的呼喊声。
那是他麾下的众将士们,一个个随了他,出生入死。
他转身掀开帐帘而去,微微抬了抬手,那如浪潮般的声音瞬间便停了下来,鸦雀无声,他微微怔了怔,转身便踏上了点兵台,一伸手便拔起点兵台上矗立的大旗,单手举起,台下,便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呼喊声。
“初七日渡河,大破暴秦!斩杀章邯,为武信君报仇!”
虞姬是在那一片呼喊声陡然间戛然而止的时候惊醒的,忍着背上的一抹痛转过身来时,帐内,已没了他的身影,而那一抹从窗棂渗透进来的微光,因为没有了他身躯的阻挡,就那般肆无忌惮地照在地面上,明晃晃的一片,晃得她眼睛生疼。
她坐了起来,缓缓地起了身,慢慢地挪到那帐门前,掀开一角,看着的,便正好是项羽振臂一呼的一刹那。
天地高远,苍穹空寂,有风扬起阵阵尘埃,而那半空里,一面墨底白字的旌旗迎风招展,旌旗下,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儿,黝黑的皮肤,棱角分明的脸庞,刚毅的眼神……
似乎,依旧是她心目中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