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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清溪(第4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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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子婴话音刚落,便陡然意识到了蒙云话语中所指的“那厮”是谁,子婴住了脚,在石阶上微微转过头来,盯看着蒙云,“他来做什么?”

许是子婴的目光过于犀利与冷寒,蒙云不由自主地往马身上靠了靠,给自己壮了壮胆,“他若是进府打探地形,可也太胆大包天了,竟然敢这般大摇大摆、明目张胆、旁若无人地进来。可他一进府却又害怕被发现般,一直低着头,魂不守舍一般,就盯着脚底下的地砖,属下看着都觉得累得慌。可倘若不是他吧,这天底下哪有如此身高相貌一致的人物?”蒙云抬眼打量了子婴的神色,揣测道,“殿下,要不要属下去那笔墨阁打探一番。”

子婴摇了摇头,“不必打草惊蛇,只是,卫伯见到了吗?”

“见到了,他吩咐账房结清余下的银子,还请夫人前来验收了货物。”

“夫人,也见过他了?”子婴不由皱了皱眉。

“夫人过来时,他也一直都在,抱着那货物匣子跟一根木头一般杵在哪儿,可属下瞅得真真的,那厮就没抬过起头来,肯定是怕被认了出来,做贼心虚。”

子婴在心底冷笑了一回,抬了抬手,示意蒙云下去,便径直去了姜玉姬的寝殿。

隔着一层纱幔,子婴看着薄纱微光中那一抹纤细的瞧着不甚真切的身影,紫铜菱纹双耳错金炉里燃着苏合香,青烟袅袅间,她的半个侧影就隐在灯烛的一团光影里,隐隐绰绰,她的膝头上平摊着一册墨竹简,暗绣勾连卷云纹的裙踞下露出一只青色的软底绣鞋来,而一缕发就从肩上滑落下来,垂落在身侧,随着她的头晃动而细微地飘摇着。

有家奴轻巧的脚步声传来,子婴背对着大门抬了抬手,转身过来时,就见花奴端着茶盘,低眉敛目的立于门檐下。

姜玉姬闻到茶汤的味道抬起头来,却见面前半弯着腰身,端着杯盏站在自己面前的,赫然是已经几日不见踪影的子婴,不由地一怔,起身接了杯盏,“殿下几时回来的?也不差人回一声,这些事有他们做就好,堂堂公孙殿下,传将出去,也不怕落人口舌,又招惹些是非回来。”

子婴一掀外袍,在一侧坐了,“理会那些做什么,本殿最落魄、最狼狈、最不堪的时候夫人都见过了,再者,世人口中的‘公孙殿下’,如今不过是徒有虚名而已。”

“虚名也是名,既然老天让你这辈子担着这名头,就自然有它存在的道理,”姜玉姬起身端了杯盏过来,指腹试探了下杯盏的温度,“刚刚沏好的参茶,温度也适宜,殿下将将回来,正好润润嗓子。”

子婴抬起脸来打量着姜玉姬,“夫人怎知我刚刚回来?”

“殿下鞋面上沾有落尘,”姜玉姬笑着在空气里闻了闻,“衣裳上还有追风身上的味道。”

“那本殿进来时,这苏合香虽燃着,可石墨的味道却也没能遮掩下去,”子婴接过茶盏,也顺势握住了姜玉姬的手,调笑到,“本殿可是记得夫人手上身上的芳香。”

姜玉姬恼了恼,将自己的手从子婴手掌中抽了出来,扇了扇空气,笑道,“前些日子订制的笔墨今日悉数送了来,我瞧着着石墨成色不错,便晕开润了润笔,又懒得绕出院子去书房,就在这屋子胡乱写了几笔,不曾想殿下的鼻子竟然这般地灵敏。”

“笔墨可还满意?”子婴往榻后靠了靠身子。

“还不错,夫子也说那一家的笔素来制得好,说这制笔的手艺到了掌柜这一辈,已是传承三代了。”

“那夫人今日就没有见到什么故人?或者熟识的人?”子婴佯装无心的顺口问道。

“故人?敢问殿下,何为故人?那掌柜也不过是一面之缘,若这也能称之为故人,那玉姬和那一日集市上数百的人可都沾亲带故了,”姜玉姬笑着反问道,“还是殿下此次出行,遇见了什么故人?”

子婴怔了怔,方笑着摇了摇头,抬手一口饮尽茶盏中的参茶来掩饰自己,方再次问道,“听闻府上以前也是住在这咸阳内城的,后来才搬去了上溪村?”

姜玉姬挑了挑灯芯,闻言回过头来,“算来也有十多年了,彼时祖父尚在朝中任职,后来年事已高,蒙恩典得以告老还乡,才带着一大家子人搬去了上溪村。”

“那,当时的旧居故地还记得吗?”

姜玉姬摇了摇头,“当时我年岁尚幼,哪里记得,可是即便记得一点模糊的影子,也皆是些不好的记忆。”

子婴挑了挑眉毛,笑问道,“敢问夫人,何为不好的记忆?可要为夫替你修正一番?”

姜玉姬瞪了子婴一眼,“倘若是小时候被主母嫉恨,几次三番被推进后院水池子里,殿下可要如何修正这种记忆?”

子婴怔了怔,在榻上坐直了身子,惊问道,“此话当真?”

姜玉姬索性在榻边上坐了下来,“我的生母原本是齐国大户人家的女儿,战乱时家破人亡,流落他乡被主母所救,便做了姜家的家婢。只是因为略识些字,懂些诗书,便被父亲要去了在书房笔墨伺候,后来,后来便做了父亲的妾室,诞下了我,又因体弱,不久便离世。当时我尚小,娘亲又无暇顾及我,主母便几次三番推我入水,若不是我命大,也或不到今日。后来母亲离世,父亲便将我养在了祖母膝下,而我又渐大了,主母便收敛了些。”

“没想到,你小时候也是这般长大的,”子婴半晌方叹息了一声。

姜玉姬见自己的一番话似乎又勾起了子婴的陈年往事,只得笑了笑,劝慰道,“其实,也不完全是我命大,主母最后一次推我入水,是在祖父的寿辰宴上,当时祖父尚身居要职,门下几十上百门客,朝中也有官员前来祝贺,府上一时极为热闹。而主母的一名家婢便唤走了与我一同在院中玩闹的家姐,再一次有人将我抱起,扔进了水池子里。可是我被一名朝中官员的家眷所救,是一名富家子弟救的我,还有同行的一名贵女吩咐随行的婢子替我更了衣裳、拭干了头发,还命人煮了姜汤于我驱寒。可我后来问过祖父,却没能打听出他们是谁,只记得那名贵女模样生得极为标致,双眉间有一粒褐色的美人痣。”

“双眉间有美人痣?”子婴插进话来。

“是,我当时不懂事,盯着那痣痕好奇地端详了好久,可那贵女气度不凡,脸上眼底瞧不见一丝气恼的影子。可惜后来没能打听到他们是谁,又无法与祖父说清楚为何要寻他们,再后来,祖父便辞了官,告老还乡,我也没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子婴依旧盯着姜玉姬不说话。

“殿下这般瞧着我做什么?”姜玉姬笑问道,顺手又替子婴端过一杯热茶来,放到他的手心里,略带嗔怪地掩唇一笑,“前些日子,殿下拐弯抹角地说什么救命之恩,理当以身相许来着,那按照殿下的这般歪理偏论,玉姬此生就只能嫁于那名于危难之间施手相救的富家公子了,可倘若此生寻恩人不遇,玉姬此生便要孤独终老了。”

子婴抿唇笑了笑,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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