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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新嫁(第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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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突然间觉得害怕。他害怕活过了今天,却看不到明日的朝阳;他害怕目睹了今日夕阳的徐徐落下,却看不到明朝红日的冉冉升起;他还怕,他怕他给不了她的未来和一生,护不了她一生的安宁,给不了她一生的荣华。

他只是一个,将自己的头颅提在手上的大秦赢氏公孙。

子婴在心氏长叹一回,缩着身子便顺着廊柱滑了下去。

月又隐进了云里,本已薄淡的一抹光芒,越发地黯淡了下去。

夜深沉。

子婴厌恶黑夜,每每夜色来临,无边的黑暗渐渐吞噬自己时,他便会陷进那个绝望的梦境里,无法自拔。

那一日也是个圆月之夜,那一夜的后半夜在天际一声惊雷后结束,他就倚在屏风后,看着父亲手中的长剑无力地落下,看着无尽的血从父亲的脖颈中喷薄而出,如那一刻陡然倾盆而下的雨。

夜里的长风骤起,卷飞着廊下的一株海棠花凋零,翩跹而舞。

姜玉姬不记得是什么时候睡去的,朦胧睡意中只隐隐感觉得到背上有冰凉的东西缓缓淌过,而眼角有热热的东西轻轻拂过,再醒来时,已是鸡叫三遍,日上竿头。

窗下一架青铜错金花鸟香炉,苏合香混合着香茅草的薄淡香气便袅袅盘旋而上,终消散于无形。

一夜无梦。

家奴依旧躬身候在帘外,听见动静,犹豫地挑开半边的帘子,低眉敛目,“夫人,公孙殿下嘱咐过了,夫人身上有伤,让夫人不必即刻起身。”

姜玉姬心里隐隐一紧,恍然回过神来,方闻见床幔间的空气里隐隐有着药草的苦涩之气,伸手探进寝衣后摸了摸后背,才发现那伤痕上仿佛涂抹了些什么,触手滑腻冰凉。

姜玉姬只觉得面上一热,急急地低头查看着衣衫,却见玉色的寝衣完好,甚至于腰间的兰花扣依旧平整如初。

临嫁前家中长姑姑细声屏息讲述的欢好之事,似乎,并没有发生。

姜玉姬抿了抿唇,急急地取了衣裳裹着双肩。

即便是临嫁前年迈的祖母一直极为耐心细致地劝说解释着,言赢氏公孙子婴殿下只求姜氏一女为正妻,并不曾指名非家族里嫡长女不可,她也知道,她只是一个替身,姐姐姜虞姬的替身。

即便是祖父曾在先皇时期一度高任掌图籍秘书的御史大夫一职,可她也知道,她的庶出身份,尚担不起大秦赢氏公孙夫人这一尊贵身份的殊荣。

“殿下,是什么时辰起身的?”姜玉姬轻声问道,可奈何面上却是再次微微一热,转过脸去,目光正落床畔一侧,那大红的芙蓉被依稀可见隐隐有浅眠轻卧过的痕迹。

“殿下素来卯时起身,与夫子一同温书讲学,眼下正在后书房用功,”家奴一边回着话,一边利落地打点着洗漱水,再呈上一方摆放了珠玉簪钗的红漆描金牡丹纹饰的托盘来。

姜玉姬在窗前谨慎地坐了,有微微的软风从窗棂的缝隙里生生挤了进来,飞扬起她披落在肩上的发梢,那临窗的一面锃亮的菱圆形铜镜里,便映出一张她半模糊的脸来。

姜氏一族素来出美人,且都有着秀美如桃花的面容,细长如柳叶的眉,而她与姐姐虞姬在相貌上,已有近八九分的相似。

姜玉姬在铜镜前垂下了眼去,她只盼望着自己的代嫁身份不曾被知晓,不至于自己的冒名顶替给整个姜氏一族带来灭顶的无妄之灾,可是倘若此番她不代嫁了来,虞姬的逃婚,于整个暴戾残酷的大秦律法而言,亦是株连五族的死罪。

她担不起这份罪责。

父亲说,“玉姬,若你执意念及姐妹的情谊,不愿说出虞姬现藏身何处,为父只能让你代嫁了去。可你需谨记,我整个姜氏一族上上下下百余人的性命,可都攥在你的手上了!”

不过一夜之间,遍寻虞姬无果的父亲便急白了双鬓的发,而她亦在宗祠的蒲团上跪了整整一夜,只因虞姬在逃走前,最后去了她居住的小木屋。

虞姬站在廊檐下,红着眼眶说,“妹妹,我此生只愿嫁项羽一人,若让我另嫁他人,我宁愿一死!”

她方知道,那个骑乌骓马的精壮男子,名叫项羽。

夜里,似乎下了雨。

姜玉姬在铜镜前理了理五色花罗裙,执了柄罗扇出了门,院下的篱笆上爬了一片荼蘼藤,茂密的枝叶间开着细碎的小白花,许是夜里的急雨摧残,花凋落了些,没在浅浅的水渍里,平添了一抹飘零与无依。

而那花径的尽头,便传来一名夫子讲经的朗朗声,偶尔夹杂着一个极其温润着、附和两句诗文的声音,姜玉姬想,那定是子婴了。

那个声音很低,带着一抹淡然的笑意,清洌干净,如上溪村后山上的一眼甘泉,这般声音温和的男子……

姜玉姬笃定有生之年不曾与他谋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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