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洄游(第1页)
夏。洄游
如今他已是一个高大英俊的青年了,相信再过不久就要当父亲了。妻子从帐篷外走进来的时候,怀里兜着一个黑色的箩筐,里面是新鲜采摘的蜾蠃菌。他探手从里面取了一枚,细嚼慢咽吞下,眼中流露出感激的、喜悦的光。
“收成真不错啊。”他说。然后接过黑箩筐,放在地上。有好长一会儿,他都不说话,只那么谦卑地蹲着,双手环着妻子的大腿,耳朵轻轻贴在那圆滚滚的肚皮上。扑通。扑通。像是心跳的声音。他感到满足。“你知道吗?我觉得自己好像死而无憾了。”
“何必说傻话?”妻子嗔怪似地白了他一眼,嘴里发出不满的嘟囔。
帐篷内又安静下来了,与其说是那种万籁俱寂的寥落,不如说是一种一切尽在不言中的温柔。妻子悄悄把手放在他的头上,小手柔柔地拨弄着他的长发。帐篷外传来了几声吆喝,那是采冰归来的男人的声音,还有几声呼唤属于女人。
她对他说,最后一批坚冰准是开采好了,待它融化,我们就有足够的水啦。食物呢,也已经准备妥当,就放在各帐的箩筐里,都是女人们早出晚归采来的。我们得赶紧向着北边的大平原开赴。前些天开会的时候,族长告诫大家,沙尘暴就要来啦,大家一定得赶在蜾蠃发怒前把家当打包好啊。
这些天他一直待在帐篷里,连坑底都不去了,采冰的工作全交予族人。也许是与世隔绝了太久的缘故吧,竟不知洄游的日子快到了。看着妻子挺着一个大肚子在帐篷内外忙活,把箩筐搬进搬出,他有些心痛,多想上去帮忙搭把手啊,但族长命令他待在帐篷内,轻易不得外出,务必照料好那个被他捡回来的宇航员,便也只能瞪着眼干看着了。
今天早上,宇航员在梦中咳嗽了。现在,他躺在夫妻二人的**,仍旧昏迷不醒,但隐隐现出苏醒的预兆。族长说,如果宇航员醒了,请第一时间告诉他。丈夫有些后悔自己多管闲事了,倘若不是带回来这么个累赘,在洄游前的这一段日子,妻子的工作一定会轻松很多吧?
“起来吧。”妻子说。
他摇了摇头,满是依恋地抱着她,耳朵像是要抓住什么东西似的,贪婪地探寻着她身体里传来的声音。扑通。扑通。像是心跳,令人着迷。
“起来嘛。”妻子推了推他的肩膀,“哎呀,起来,我叫你起来嘛。已经很晚啦!明天是洄游日呢,得睡觉啦!”
“除非你奖励我一下。”他赖皮地仰起脸,闭上眼睛。一阵风动。过了片刻,他睁开眼,对上妻子那双明亮而湿润的眼睛,撑着膝盖站了起来。
宇航员还在**酣睡。所谓的床呢,其实就是一块用头发织成的软垫,这儿的很多东西都是用自身产出的发丝做的。他走到那个昏迷不醒的地球人的近旁,替他的宇航服注入氧气。氧气瓶是族长派人从飞船上搬下来的,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他们压根儿用不着的药物和食物软膏。众所周知,螟蛉从不生病。
丈夫在附近的地板上躺下,怀里搂着妻子。两具滚烫的身子紧紧挨着,心中自有一股柔情蜜意**漾。他把胳膊肘穿过她的黑发,垫在她的脑袋下。妻子转过身来,眼睛在黑黢黢的帐篷里闪闪发亮。
他吻了她的额头一下。“真不知明天我该拿这个宇航员怎么办。”
“这有什么好烦恼的呢?”
“我一个人可没办法带他上路呀!”
“别操心啦,族长会想办法的,再不济也会让其他人过来帮你嘛。”
“我倒是有些后悔是自己发现了他。”
“为什么你要这么说呢?发生过的事是无法再改变的啊!”
“这人又不是我们的同胞。”他有些激动地说,“每当我回忆起圣婚那天,就不可避免地也得想起他。我们的记忆是宝贵的啊,那一天晚上本该只有你我在场,却被这个宇航员的到来污染了。难道你从不回想那一个晚上吗?”
“噢,我回想,当然回想呀!丈夫,你为什么要这么问呢?难道你质疑我的爱不如你爱得深吗?难道你以为我在筋疲力尽的时候不是像你一样从甜蜜的回忆中汲取力量吗?难道你觉得我不够爱你吗?难道你就不相信我吗?”
“你可以回想,你可以拥有完美的记忆,你能用蜾蠃的幻觉力量一次又一次在脑海中情景再现,完全是因为我爱你,并且保护了你。那天晚上,是我让你先走了。如果你留下来,与我一起进那条熔岩管道,那你的记忆也会被污染啦。你一定会像我一样烦恼。所以,请不要表现得如此超然,好像这一整件事都与你无关。”
“我们是在吵架吗?”她喃喃问道。“我们不是在吵架。”
“我觉得我们是在吵架。”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我们不要再吵架了,好不好?”
“我们没有吵架。”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