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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人篇
第八章中国孝道,光绪不会谋刺慈禧
孟子曾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封建时代的社会贤达、志士仁人,无不以孝为起点,而后才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孝的地位可谓极高。
溥仪的老师庄士敦评价光绪是英明坚定的君主,这无疑体现了他对中国极为不了解。
1908年11月14日(光绪三十四年十月二十一日)傍晚,三十八岁的光绪皇帝在中南海瀛台涵元殿心有不甘地离开了人间。当时无一名亲属或廷臣在其身旁,被人发现时已死去多时。第二天下午,掌握晚清权柄达半个世纪之久的慈禧太后在中南海仪鸾殿内死去,终年七十四岁。
无数历史学家认为,光绪没有勇气冲破封建伦理思想的束缚,“天颜戚戚,常若不悦”,心境悲怆,终其一生,无法摆脱悲剧命运。
究竟什么才是令他屈辱一生的束缚?历史学家甚至像光绪本人一样羞羞答答,首鼠两端。事实上,他根本无法,也不曾下决心,软禁乃至擒杀慈禧。
“万恶**为首,百善孝为先”,这充分体现了“孝”在中国文化中的地位。儒家关于孝道的经典《孝经》不惜篡改古训。春秋时本来说的是“夫礼,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而《孝经》为了强调孝,改为“夫孝,天之经也,地之义也,民之行也”。孝,作为民众行为的准则,其重要性被放在了第一位。孟子曾说:“孩提之童,无不知爱其亲者;及其长也,无不知敬其兄也。亲亲,仁也;敬长,义也。无他,达之天下也。”封建时代的社会贤达、志士仁人,无不以孝为起点,而后才追求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孝的地位可谓极高。清廷的头号敌人孙文一度认为,《孝经》所言的“孝”无所不包,无所不在。这种全方位的孝道,当然包括“二十四孝”和“掘地见母”等大量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我们应该理解,在这种文化熏陶下成长起来的爱新觉罗·载湉所面对的人生何其复杂。光绪的父亲奕[imgalt=""sragesrareWe_97_10。png"],是道光帝第七子、咸丰之弟醇亲王。光绪的母亲又是奕[imgalt=""sragesrareWe_97_14。png"]的嫡福晋、慈禧太后的亲妹妹,因此光绪拥有双重角色:慈禧太后的侄子兼外甥。慈禧之所以选择载湉嗣位,是因为她可以通过控制载湉从而控制大清政权。当时的慈禧已经执政十三年,在朝中确立了威信,她提出立载湉嗣位后,无人敢反对。于是载湉顺利登基,成为清朝第十一任皇帝,慈禧顺理成章地成为“母后”。
在光绪的人生中,第一阶段是从光绪元年至十四年(1875—1888年),被标注为“读书阶段”,其实,这个阶段更为重要的是性格的养成。光绪入宫时,慈禧就不断嘱咐那些服侍他的太监和教师:“像灌输军事知识一样的天天跟他说,使他明白自己已经不是醇王福晋的儿子了,他应该永远承认太后是他的母亲,除了这个母亲之外,便没有旁的母亲了。”
慈禧曾对人讲述,她对幼年载湉“调护教诲、耗尽心力”,这是一种充满母爱的恩德。“皇帝入承大统,本我亲侄;以外家言,又我亲妹妹之子,我岂有不爱怜者?皇帝抱入宫时,才四岁,气体不充实,脐间常流湿不干。我每日亲与涤拭,昼间常卧我寝榻上。时其寒暖,加减衣衿,节其饮食。皇帝自在邸时,即胆怯畏闻声震,我皆亲护持之。我日书方纸课皇帝识字,口授读四书、诗经。我爱怜惟恐不至,尚安有他?”
这些并非假话。作为大清政权的实际控制者,即便从培植一个良好傀儡的角度,慈禧也愿意如此投入。可以肯定的是,慈禧的这些行为,使深宫中孤苦无依的载湉获得了些许母爱。但慈禧性格中骨子里的阴冷和严厉,又使载湉对这个他称为“皇阿玛”的人畏惧如虎。慈禧为载湉订立了各种规矩,如“每日每致太后请安,不命之起,不敢起,少不如意,罚立长跪”。慈禧乘舆出行时,载湉必须随行,“炎风烈日,迅雷甚雨,不敢乞休”。
在《戊戌政变记》中,梁启超对慈禧、光绪母子关系作了这样的描述:“西后待皇上无不疾言厉色,少年时每日诃斥之声不绝,稍不如意,常加鞭挞,或罚立长跪。故积威既久,皇上见西后如对狮虎,战战兢兢。因此胆为之破,至今每闻锣鼓之声,或闻吆喝之声,或闻雷,辄变色云。”
这种在特殊的环境中,慈禧怀有的特殊动机和交往方式,形成了她和光绪的畸形关系。这决定了光绪性格的养成,对光绪一朝的政治产生了深远影响。
孙文曾带着赞赏的口吻,说,“现在世界上最文明的国家,讲到孝道,还没有像中国讲得这么完全”。与此同时,西方文化对“母亲”这一角色,一直进行着激烈的反思。西方文化价值之一,是把“分离—个体化”(separation-individuation)放在第一位,思想感情的基调是“反思乡、反怀旧”。这种哲学将母亲视为人生早期的化身,拖累独立人格的成长。1958年的电影《热昏》(HotSpell)从一个家庭故事入手展开情节,表面上看起来,母亲是家庭团结的维系者,爸爸对她漠不关心,在外面另有年轻情妇,子女各管各,但故事愈开展,愈暴露出母亲的愚昧。
光绪可能从来没有考虑到这样一个问题,历史上,在王位继承过程中,母以子贵固然多有,立子杀母的现象也曾大行其道。主要目的,即消除女主对朝纲的垄断。
汉武帝刘彻年老之后,下令立太子刘弗陵,也就是后来的汉昭帝,对于刘弗陵的母亲钩弋夫人,则下令处死。当时有人提出疑问,汉武帝回答说,国家之所以变乱,往往是由于主少母壮。女主独居骄蹇,**自恣,没有什么力量可以制约(孝义的折磨,往往使帝王投鼠忌器)。吕后当权,让汉帝国后来的统治者吸取了教训。对此,早有学者指出:“自古帝王遗命多矣,要未有如汉武之奇者。”(明人张燧《千百年眼》)汉武帝名义上对吕后擅权之殷鉴念念不忘,事实上,他之所以作出如此残忍的决定,与祖母窦太后早年秉政,自己形同傀儡有关。早年深受女主垂帘之害,刘彻深恶痛绝,更不愿自己的子孙重蹈覆辙。
换句话说,杀母立子,这是皇帝对继任者的呵护。据说咸丰临终时,曾有遗诏限制慈禧。其实即便没有这个遗诏,根据宗室和朝廷的相关法规,对慈禧的限制也是无处不在的。只是咸丰帝没有想到,他死后,叶赫那拉氏凭借个人能力迅速摆脱了这些桎梏,成为实际上的一国之君。
1861年8月,咸丰签订《北京条约》后不久就病死了,他唯一的儿子载淳当时只有六岁,被拥戴即位,年号定为“祺祥”。咸丰留下遗命,要求怡亲王载垣、郑亲王端华、大学士肃顺、驸马景寿,还有原来的五名军机大臣中的四名(穆荫、匡源、杜翰、焦佑瀛)为“赞襄政务大臣”,一起辅佐年幼的载淳,八人因此有了“顾命八大臣”之称。咸丰临终前将自己刻有“御赏”和“同道堂”的两枚御印,分别赐给了皇后(慈安)和懿贵妃(慈禧),并颁诏说,此后新皇帝所颁的一切诏书,都要同时印有这两枚御印才能生效。
载淳即位,尊先帝皇后钮祜禄氏为慈安太后,尊自己的生母懿贵妃叶赫那拉氏为慈禧太后。而慈禧则开始紧锣密鼓进行夺权。第一步,她指使廷臣提出建议,因皇帝年幼无法处理朝政,所以要由两宫皇太后“垂帘听政”。由于慈安压根儿不喜料理政事,实际上就是慈禧自己要掌握实权。这种明目张胆的要权行为,自然遭到了八大臣的坚决抵制,载垣等人以“本朝未有皇太后垂帘”的先例为由加以反对。当时,两宫太后掌握着咸丰所赐的两枚印章,在政治上与八大臣势均力敌,但“比赛”的第一阶段,慈禧只能隐忍。咸丰归天时,热河行宫全都是辅政八大臣的势力,慈禧只好暂时向八大臣妥协。但她始终没有放弃垂帘听政的想法。此时,慈安太后对肃顺等人的所作所为也极不赞成,于是慈禧串通了慈安,秘密将自己的心腹提前派回北京,与恭亲王奕訢串通,最终发动了“辛酉政变”。
政变的结果是载垣、端华被当场逮捕。慈禧又发出上谕,将景寿、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等撤职查办,一一拘留。醇郡王奕[imgalt=""sragesrareWe_99_22。png"]奉命在京郊密云秘密埋伏,拿下了护送皇帝棺木(梓宫)必须经过此地的肃顺,后者是八大臣中最关键的人物。11月8日,慈禧以上谕之名,否认咸丰遗诏,下令将肃顺斩首,赐载垣、端华自尽,另外五大臣则被革职或充军。
这场“在战争中学习战争”的政变,使慈禧奠定了掌权基础。她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注重实战技巧,终于在“辛酉政变”中将自以为老谋深算的八大臣击败。垂帘听政后,慈禧有板有眼地开始注重理论学习。她以两宫太后的懿命,要求南书房、上书房师傅编纂《治平宝鉴》,作为给两宫太后的教科书(其实就是给自己阅读,慈安对这些“选修课”并不感兴趣),仿照经筵之例,派翁同龢等定期进内宫讲课。经此,后来慈禧亲自批阅奏章,虽偶有语句不通之处和些许错别字,但她对自己的进步是颇有信心的。
1889年农历二月初三,光绪大婚已过了七天。按照祖制,慈禧此时应该把政权正式移交给光绪。于是,朝廷在太和殿举行了正式“亲政”典礼,但这时的慈禧又提出了一个新词:“归政”。这次“归政演出”从光绪十二年六月开始,热热闹闹地搞了将近三年。结果,由“垂帘听政”到“训政”再到“归政”,没有实质性改变。慈禧“表面上虽不与闻国政,实质未尝一日离去大权,身虽在颐和园,而精神实贯注于紫禁城也”。清史又说:“当其优游于颐和园之中,仍时时监察皇帝之所为,保护其任用之人。”而光绪皇帝“虽有亲裁大政之名而无其实,一切用人行政皆仍出西后之手”,他本人成了一个秘书,“每日章疏,上阅后皆封送园中”。
朝中一些大臣早就看出,如果不消除光绪对于慈禧“母亲”这一角色的认同,这个皇帝注定当不出头。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十一月初八,慈禧以“信口妄言,迹近离间”的罪名,将帝党重要成员吏部右侍郎汪鸣銮、户部右侍郎长麟革职,永不叙用。此事绝非偶然。慈禧的线报说,长麟对光绪表示:“太后系穆宗皇帝之母,实际上不过是文宗皇帝之妾。皇上现今作为文宗之嗣入承大统,没有以父妾为母之礼,皇上真正的嫡母是慈安皇太后。现今皇太后就穆宗朝而言,可称为太后,就皇上言之,不过先帝一遗妾耳。”这些话总结起来无非一句:光绪和慈禧本非母子,当皇帝的理应尽早收回大权。长麟的这番话,就是想帮助光绪消除对慈禧的畏惧,点燃其心中的叛逆之火,早日行使皇帝的权力。
没有史料表明,慈禧是否对自己的作为作过反省。但从1898年同意光绪进行国家改革这一点来看,她还是乐意让自己的外甥带领国家走向强大的。一句话,自己去日无多,而此前诸多对外战争的失败,内部反抗的有增无减,作为清朝皇室的她也不想让天下颠覆。但造化弄人,慈禧最终在患得患失中倾向于重新收回权力。
甲午战争中,光绪帝主战。1894年,朝鲜东学党起义,日本借口保护侨民,增兵朝鲜,蓄意挑起中日战争。光绪帝认为“倭人肇衅,挟制朝鲜,倘致势难收束,中朝自应大张挞伐”。7月24日,光绪谕示李鸿章切勿贻误军机,并多次下令加兵筹饷,试图制止慈禧太后挪用海军军费修建颐和园。他个人认为,李鸿章没有听取谕旨,结果“初败于牙山,继败于平壤”。日本乘势接连攻下九连、凤凰诸城,后马上侵袭大连、旅顺,最后占据威海卫、刘公岛,北洋海军覆丧殆尽。光绪认为李鸿章作战不力,授意王文韶接替李鸿章直隶总督职位,命李鸿章往日本议和。战场上不得力,议和自然是任人鱼肉。光绪不得已批准《马关条约》之时,用朱笔写下一段话,要求全军上下戮力一心,痛除积弊,兴革自强。
国难当头,如果慈禧放手让正值壮年的光绪锐意改革,清廷也许会获得一丝转机。1898年,光绪已经二十七岁。慈禧夺权发动“辛酉政变”时,三个主要人物都同样风华正茂:慈安二十五岁,慈禧二十七岁,恭亲王奕訢三十岁。不少史学家认为,戊戌年慈禧准备放手让光绪改革,是想让一部分人“先跳出来”,然后再“秋后算账”。但从逻辑上仍然有一种可能被忽视了:1898年的光绪让她想起了辛酉年的自己,她考虑过让光绪带领这个国家走出危局,自己乐享晚年。
1898年,慈禧对光绪的意见变成了“凡施行之新政,但不违背祖宗大法,无损满洲权势,即不阻止”。从中可以得到较为明确的信息:她也在寻求变化。
这个表态等于是首肯了光绪的改革。光绪于1898年6月11日颁布了《明定国是诏》,向中外正式宣布了变法革新的宗旨,表示要“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又须博采西学之切于时务者,实力讲求”。《明定国是诏》中提出的“以圣贤义理之学,植其根本”,与慈禧“不违背祖宗大法”的要求是符合的。
然而,在实际施行中,微妙的矛盾最后产生的激变,又岂是一两句“根本”之言所能概括的。
光绪一度向慈禧摊牌要权,只是表面强硬,内心深处,还是对对方畏惧不已。1898年春,光绪用实际行动支持了维新派成立的“保国会”,阻止了顽固派对维新派人士的迫害,“决意变法”。光绪孤注一掷,通过当时代替奕訢主持清廷政务的庆亲王奕劻转告慈禧:“我不能为亡国之君,如不与我权,我宁逊位。”这是光绪自当上皇帝以后,第一次公开向慈禧要权,而且态度相当强硬。但如果光绪的内心像表面一样强大,就不会像他的亲信恽毓鼎在其所著《崇陵传信录》中说,“天颜戚戚,常若不愉,未尝一日展容舒气也”。
慈禧通过对其宠臣荣禄的任命,牢固地控制了京津地区的军事力量。荣禄“身兼将相,权倾举朝”,光绪的御令大多如泥牛入海,全国改良性诏书遇到地方顽固势力的抵制。两江总督刘坤一、两广总督谭钟麟根本不理睬御令,上面下旨催问,浑然不睬,置若罔闻。究其原因,还是对光绪能力的不信任,不看好其政治前景。
维新派则幼稚得令人哭笑不得。他们一度将改革成功的希望寄托在外来势力的帮助上。当时,伊藤博文卸去日本首相职位,以私人身份游历中国。9月14日这一天,伊藤到达北京,他的到来使心存幻想的维新派兴高采烈,于是奏请光绪把伊藤博文留在北京,作为顾问,“立予清职,使有议事之权”,“留之京师,著其参与新政”。9月16日,康有为到日本公使馆拜访伊藤,提出请他劝说慈禧“回心转意”。第二天晚上,维新派官员张荫桓又夜宴伊藤。在维新派的安排与策划下,光绪在9月20日接见了伊藤。
维新派将伊藤博文视为可以利用的外部资源,简直是疯狂到了极点。试想,以当时日本脱亚入欧的立国梦想,急于扩大生存空间的逐步谋略,伊藤又怎么会为建设一个强大的清朝而献计献策?这一点,此后的日俄战争、中日战争已验证。甲午战争输给日本后,中国派出无数留学生到日本学习。但作为帝王和维新的主要力量,将国家的成败看得像一场普通的体育比赛,将敌人视为赛后可以倾心交谈的对手,未免太过于轻率了。
同样的肤浅还表现在维新派和袁世凯的交往上。光绪接见伊藤博文时,他的“皇权”实际上已经丧失两天了。自1898年9月18日起,光绪在处理政务时,必须遵循原先“垂帘听政”的程序:每日各件折奏呈上来,光绪首先签拟一个处理意见,必须立即“恭呈慈览”,等慈禧认可发下来,“再行办理”。这说明,光绪再一次丧失了处理政务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