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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里的灯火(第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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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看四周,说:“你一直在照顾这城。”

“没啥照不照顾的,就是工作。早先只是个机修工,负责维护这些远程临场用的机器躯体。后来,运营公司为了缩减费用,又培训我学了软件,兼职信号处理。那时虽然人已经不断地往外跑,但远程回来的人也多,没这么冷清,雪好像也没这么大。结果突然有一天,你发现城好像空了,除雪队也没了,到后来连人都看不见了。”对方摇着头,将工作台清理出一块,依次拿出保温桶里的东西。然后似乎想起了什么,飞快地跑回楼上。等下来时,手里拎着半瓶酒。“难得来个人,咱得整两盅。”说完,机修工从架子上翻出两个半球型的铜制零件—像是从某种关节上拆下来的,又到过渡间挖了些雪,擦拭干净。

他摇了摇头。

“来这儿不喝酒,你就不圆满,知道吗?而且我这酒可不是合成出来的,是实打实的真货。当年出去旅游时买的,那旮瘩叫啥来着,忘了,挺难记的。我一直没舍得喝,现在更难得了。尝尝,尝尝。”对方说着,在两个零件里各倒了点儿。

“我没开中枢神经深入。”

“咋不开呢?又不是技术刚成型那会儿,出不了啥事。难怪你反应那么慢。”

他叹了口气说,“医生护士的要求,他们怕我死在连接的路上。能让我回来,已是很开恩了。”

“那你更得来一杯。我了解这些躯体,就算不能被酒精麻醉,那些纳米传感器还是能让你品出味道的。来吧,就当陪我喝点儿。”

他没再拒绝,从对方那红黑皲裂的手中接过铜杯。酒很辣,没有合成的那么多香。杯子上还残留着淡淡的机油味。

“这里也一样,不知道能挺到哪天。”机修工吧嗒着嘴说:“其实仔细想想,衰败还是有迹可循的。活人越来越少。我们这伙人也一个一个地方被调走,有的晋升外迁,有的主动离职。最后公司也撤资了。所有人都奔向星辰大海,只留下这里在大雪中自生自灭。你也是那时出去的吧?现在在哪儿?”可没等他开口,对方又摆了摆手说:“就是顺嘴一问,不用回答,说了我也不知道。”

“那你因为什么留下来?”

“我这个人没啥上进心,又是一个人,那时觉得怎么都能找出路,结果一直等到最后,便也懒得动了,早已习惯这,熟悉这,老哥几个也都在这。何况我要走了,万一出问题啥的,他们就回不来了,连个念想都没了。”

他把面前的酒干掉,想了想说:“可以考虑远程。”

那人大笑起来,“躯体可干不了这些精细的活儿!更别提还要管塔和处理信号,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

他很想告诉对方现在有了。随着AI政策的放宽,机器智能已被允许参与生产维修机器。而且在这方面,它们确实比人类要称职得多。但这显然无助于聊天。

对方又喝了口酒说:“我刚一个人的时候,确实忙不过来。后来回来的人少了,就轻松些。不过,现在雪也大,风也大,问题又多起来了。人呢,也不如以前了。”

“是啊,不如以前了。”他赞叹地附和着。不知是因为信号塔下面的网络更好,还是机修工的话引起了共鸣,沉眠的记忆开始涌现,并愈发清晰。他能记起幼年时穿过的每一条大街小巷,两旁树木的四季变化,甚至能清楚地数出哪条路在哪一年修过几次。他还记起母亲做的牛肉火勺,以及刚烙好时那油光闪闪的碎皮,那已是百十年前的事了。而现在这些早已被大雪吞没,只留下白茫茫的一片。

他不知自己又说了多少,总之如浏览画卷般回顾着一生。如何求学,如何在宇宙中飘**,如何老无所依。聊着聊着,他想起了对于反复回家的执念。在又喝了一小杯后,决定起身告辞。

对方说:“你这具躯体的右脚有毛病,如果不急,我帮你修修。下次找个好的,做个锚点,就不用随机分配了。”

“不麻烦了。”他说:“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回来了。”

机修工叹了口气,将酒瓶重新拧好。“谢谢陪我喝酒唠嗑。要不你再补充些电力,因为脚上那个小毛病会多费不少能量的。”

他摇摇头。“不去哪了,我就看看雪。”随后想起从门口扛过来的躯体,说:“我在路边遇到一个停机的,饭店老板说可以给你带过来,就在门口。”

“就放那儿吧。”

“好的,再见。”

“再见……”

外面又开始下雪了。细碎的冰晶打在身上,发出密集而轻微的叭叭声。他回头望了望,机修工房子里的灯还亮着。

灯光在一片苍茫中显得如此微弱,却又异常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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