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统理论时代下的最后一个科幻小说家(第5页)
“你给我打的是什么?”虽然这东西让我感觉好极了,但有那群疯子在前,谁知道他们是不是又一伙儿的虚无主义。
“放老实些!这没你提问的份儿!”女人凶巴巴地喝道。我认出来了,她是那个国管局的女人。
“别紧张。别紧张。”男人仍笑眯眯的,第一句是安抚女人,后面的则是对我说的。“那只是种仿多巴胺的试剂,可以暂缓戒断综合征。放心,无毒无害,而且混杂在里面的纳米机器还能修复你的大脑,让奖赏机制恢复正常。”他扬起眉毛。“要知道,不是谁都能享受到这样的治疗。这是我们的诚意。(女人想要反驳,却被他摆手拦下)你也可以把它当作政府赔偿。我想你应该知道我指的是什么。”
国管局。我点点头。或许是那剂多巴胺,我竟没对他们心生恶念,反倒安心了不少。
“那咱就直说,”他接着说:“我承认之前过于敏感了,对你造成了些伤害。但没办法,谁让这段时间虚无主义那群神经病闹得太不像话,我们不得不提高敏感词的搜索范围来防患未然。其实,原本对你也不过是例行公事,做做笔录也便结了。但没想到你真和虚无主义扯到了一起,不过他们对你似乎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尊重。那么现在需要你展现诚意了—那群神经病为什么找你?又找你干什么?”
“你是认真的?”他歪头看了看监视屏。
“谁会开这种玩笑!”我恨不得一口气将全部的事情都倒出来,连轴子崩坏吐出的饭粒形状都不想放过。可越是这样,越是难以捋顺条理。我直说得口干舌燥,仍驴唇不对马嘴。最后,他们在绕了一大圈后,才谈到数字炸弹。
女人的脸早已阴沉得能滴出水。“够了!”她厉声打断,“我早说过对付这种家伙用不着客气,他们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老老实实。”她那副要把我从舱里拽出来狠揍一顿的表情,绝对是当初我被拐走时留下的怨念。
不过,男人的级别显然更高一些。“注意你的情绪!”他说,“毫无根据地臆断只会让我们走入误区。”
他说的应该是真的—没有监控到异常情绪引起的生理反应,也没扫描出被催眠洗脑的痕迹—虽然我也觉得这很可能是在扯淡。
接着,他摆了摆手,“胖子,去看看他附脑里到底有没有那个东西。”
然而,胖子却在偷偷上网,直到被女人踹了一脚,才收起痴呆相,听到命令,极不情愿地走过来,从治疗舱底下掏出一副连着线的眼镜。同时,有什么东西顶进了我的脊椎,那感觉仿佛有无数触手在四处捕捉神经元。他们居然想强制登入我的附脑。这群白痴难道没听懂我说的话吗?万一触发了,就等于在找死!
胖子鼓弄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摘下眼镜。“他的附脑死机了!”
“怎么可能?”女人尖叫起来,像是被人狠掐了一下屁股。
“理论上可能。频繁使用外力重启或电压过大,比如被雷劈了什么的。”胖子转着手指头说。
“我说过!这就是那个炸弹弄的。”我伸长了脖子,像一只取胜的斗鸡,颇为快意。
女人骂了一句。男人则摸着下巴,翻起白眼,但很快又回来了。“上面的意思要开个会。”他叫住女人,随后嘱咐胖子:“你把他看好了。别让我再逮到你偷懒!”
“你去哪儿?”我冲他们的背影大喊。这就是公务员,开会永远都是头等大事。如果炸弹这会儿炸了,他们绝对是自找的!
可直到我骂得大脑缺氧,他们也没回来。那个胖子倒是一直没敢上网,但像憋了屎似的围着治疗舱乱转。我试着和他打起商量,希望能得到些有用的信息,便提出为他放哨。可惜他只是个喽啰,知道的事情不多。这是一家警务部门的下属医院,所以想要逃出去基本不可能,好在医院很小,不可能存在网络服务基站。而我则是他们在接到报警后,从路上捡回来的。用他的话说,我当时看起来就像只被猫玩坏了的老鼠。而他却没听说过怪人或轴子崩坏。
这时,男人带着几个白大褂走了进来。可我已没心情遵守协议。所以胖子被臭骂一通后,赶了出去。
“现在轮到你了,大作家。”男人笑着转过身,他那程序化的笑容里没有一丝笑意。虽然知道这是早晚的事,心脏还是禁不住停下来,将呼吸凝住。
“其实你的事儿本来也没什么。”他说(没错!我拼命点头),“虽然在虚无主义那里听到些风言风语,但依我的意思早就该开诚布公—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可那又能怎样?难道民众的生活不幸福,又或是缴税太多?谁还会在乎大一统是不是真的?宇宙的真相又不能当饭吃。只有那群神经病才会觉得这能引起社会动**。可现实不是小说,没有那么极端的环境,统治精英又不光是物理学家。但可惜—”他停顿了一下(我的心被猛然提了起来),走上来碰了碰治疗舱的监视屏。“上面的大脑袋们却不想让民众过早地知道真相,他们觉得这会浪费太多的资源。你也知道,媒体嘛,总是喜欢把事情夸大后不了了之。而你偏偏又是个笔杆子。这就很危险了。”
“不!”我高叫的声音把自己吓了一跳。“我决定改行了!”
“晚了。而且很难保证消息不泄露,就算你是无心的,也避免不了某些神经病会把你神化为精神斗士。不过别紧张,我们是讲人权的。所以对你的处理意见仅仅是流放。”
流放?他们想任由我和脑子里的炸弹自生自灭?我能感到眼泪在脸上四溢。
“对了,还有那颗炸弹,我们会处理的。”男人咯咯地乐出声来,“所以对你的判决是剥离附脑,即刻流放!流放出我们的世界。”
我没理解他的意思,但舱内的空气已变得让人昏昏欲睡。是麻醉剂的味道。模糊间,我看见那几个白大褂围了上来。
忘了是哪位哲人说的,星空总让人敬畏。所以,我总是在晚饭后登上土丘,仰望繁星闪烁,顺带祭奠山脚下那座被流放前的城市,却想不起多少有关它的记忆了。
我怀疑他们是用强力胶带粘掉那单原子层附脑的,这肯定一并粘走了不少的记忆细胞,而残留下的胶也让脑子黏糊糊的,所以我到现在仍没学会准确使用十二小时制的机械钟。他们还拿走了我的头盖骨,却换回来一个亚克力的,这让我像极了那些喜好**大脑的外星怪物。好在伢做了一个假发,不过我们都叫它V字面具,但这只是个玩笑罢了。
伢教会了我很多生活技能,像如何通过下水系统潜入城市,偷取些食物和用品。但我只去过两次,每次都感到莫名的狂躁和不自在,仿佛被无数双眼睛盯着。
期间在城市边缘,我碰见过轴子崩坏。他疯了。正如他说的,没人能挺过没有网络的日子。至于那枚炸弹,我想是失效了。因为整个城市还是死气沉沉的,每个人仍是丧尸的样子。
我开始理解男人最后的那句话,它们确实是两个不同的世界。哪怕我们光明正大地在主人面前行窃,他们也毫不知情,完全沉浸在网络里,仿佛我们穿了隐身衣。这让我想起《美丽新世界》,只不过他们是将自己禁锢在虚拟的岛内,而把不同观念的人流放出去了。就像我原来那几个同好朋友圈将有异议的白痴踢掉一样。
伢这时在后面喊我,又到了科幻时间。这是我发明的娱乐项目,为大家讲述那些经典科幻小说和电影,当然也包括我的。
我俩走下土丘时,伢说:“有人捎来消息说,南面发现了遗弃的航天基地。我准备去看看,没准儿还有能发动的飞船。你来吗?”
“飞出去为三体人带路吗?”
“什么?”
我大笑起来。在卖出第一篇文章后,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的喜悦了。“我是说,出发!我们的征途是星辰大海。”